她一把頭探出去,就立馬後悔了。
看到了她一直都在聽說,卻未曾見過的場景。
屍體,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處全都是屍體。
她的馬車之所以顛簸,是因為他們碾壓的都是人,是城外死去已久的人。
人間煉獄,了無生機,絕境,醜惡,扭曲。
絕望感和無力感同時爬上了寅妙卿的頭顱,她的頭皮不住地發麻。
她一直在金陵城內活著,過著有衣蔽體,有糧可食的生活,過著城外人夢寐以求的生活,城內的她全然未曾有過一絲一毫對城外處境了解的欲望,自己和父親口中的畜生混賬又該作何區彆,
——她和他們的本質是一樣的,災難未曾波及自己,她毫不關心。
她竟是這樣冷漠的人麼,那她的臉上滾落下的是一顆一顆有溫度、濕潤的又是什麼東西?
昨晚因離彆而不禁哭泣的自己真真是個笑話,自己還沒死呢,還能活著,哭什麼,你又不是躺在地上死去的他們,有什麼可哭的?
活著已是莫大的奢侈。
踢踏、踢踏,一個少年踏馬從不遠處的金陵城而來,那個曾經視作被寅妙卿故鄉的地方,現在的她望去隻覺得它在發腐發爛。
至於那個少年,她認得他,是燕王身邊一個叫春生的書童。
“公主,留步。”書童麵對滿地瘡痍,臉上波瀾不驚,顯然這樣的景象,他見過很多很多次了。
寅妙卿這才想到,自己去輝燁和親一事未曾告訴她的摯友燕王殷懷瑾,如今春生趕至此處,想必他已都知曉了。
“春生,你家主子可有什麼話要同我說的?”身著大紅嫁衣的寅妙卿望著春生問。
“公子說,留。”春生開口,一陣風吹過來,空氣中彌漫的屍腐氣息愈演愈烈。
“告訴他,留不得,這都是命,你代我向靖軒道句保重吧。”她緩緩拉上紅漆木門,那張畫了新妝的麵容,一點一點藏匿於門後的陰影之中,看起來就像夜幕來臨前的那一抹紅霞,餘味無窮。
春生懷裡還有一封信,主子說,若她不肯留,也就不必給了,信紙原封帶回。
毋庸置疑,主子是愛上這個女人了。
可,實屬不該。
情亂君心,難成大業。
不過,好在她走了,主之大業就無人能阻了。
他望了眼離自己越來越遠的馬車,默默收回袖中早已出鞘的短刀,勒馬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