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道:“你現在不在意不代表以後也不在意,你個人不在意不代表你身後的秦家也同樣不在意!”
知道秦頌年欲駁她的話,所以江蔻搶在他開口之前又道,“我知道你願意為了我割舍掉秦家,但我不想成為你的因果你的負累。”
再純粹的愛也少不了仰仗水平一致的天平,這種均衡一旦被打破,曾經的愛也會不可避免地被扭曲。
她搖搖頭,輕輕地低聲道:“秦頌年,我不敢賭。”
裝載記憶的潘多拉被打開,也隨之吹開心上的那層灰,她徐徐說來:“你記得那串我丟失的腳鏈吧,我離開孤兒院前就帶著了。”
吊著兩隻黃白鈴鐺的那條。
“我沒和你說過吧,其實它也有它自身的意義在。”她第一次和他講起江家之前的經曆。“你肯定不知道吧,孤兒院裡被拋棄的孩子真的有很多很多,多到特彆容易因為一塊兒點心而吵起來。我當時雖然隻有三歲,但其實是處在了一個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尷尬年紀,比我大的孩子可以幫襯家裡人,比我小的則比較好培養,加之我還是個女孩,綜合起來被收養的優勢並不明顯......”
那她又是怎麼被看中被領養的呢?
江家很富有,且聲名顯赫,聯姻成婚的江父江母其實並不急切地需要一個孩子給他們錦上添花,換言之,如果需要,那他們可能需要的不是孩子,而是一個能光耀門楣增光添彩的工具。
這種需要顯露之後,江家聯係了孤兒院,讓全孤兒院的孩子都在專業人員的誘導下可能無知可能自知地做了關於智商和天賦的測試,顯而易見,三歲小江蔻的結果十分令他們滿意,也恰好符合他們的要求。
而那條腳鏈,是提供給孩子們的做完測試的小獎勵。“當我想起那條腳鏈的由來,我就將它戴在身上從沒摘下來過,直到不久前它丟失了......”
十幾年來,它漸漸地不再純粹地是一條腳鏈,當然了,也不完全地稱作一道枷鎖。它和起床鬨鐘很相像,像極了一種警醒,督促她勤奮地拿起筆,催促她為江家取得應得的榮耀。
也因如此,腳鏈的丟失,失去江家的庇護,仿佛更契合了那冥冥之中定好的天意。
江蔻說得隱晦,秦頌年卻廖廖數語中在一陣兒難過一陣兒心疼的交雜中堪堪聽懂了。
“所以你寧願把心愛的畫賤賣到拍賣場,也要以此籌資給孤兒院捐錢。”
沒幾個人知道的是,賣畫的錢絕大一部分江蔻都做了捐贈。
江蔻不語,但秦頌年已經從她清清淡淡的表情之上找到了答案。
用柔軟的指腹拭去她眼角晶瑩的淚花,秦頌年心上一震。說不清的感覺,仿佛心上粘著了一種比她的哀傷還要更強烈的情感,讓他的眼睛也酸澀起來。
他了解得有些遲了,原來,她的敏感與彷徨,一直有跡可循。
吸了吸發酸的鼻子,江蔻握住他手指,“就像困在貢科塔這一次,如果不是因為運氣好,你就有可能會因為我——遭遇危險。沒有我,你本來不用遭遇這些的...”
秦頌年接了一聲喟歎,“風雪是抵抗不了的天災,而過來找你是我自己的選擇,這些全都不是你的錯,為什麼要把過錯都攬到自己身上?”
“我的愛變相給你帶來負擔了呀,如果不是我,你不用這樣做的。”
“這種愛不是負擔,而是火種。江蔻,你什麼都不知道。”
秦頌年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似是在感慨,又似是在嗟歎。
江蔻不由浮現出了相應的一幅場景,說出這句話的,好似不是他,而是一位風塵仆仆的跋涉旅人,用著一種深長又悠遠的語調,正在訴說他是如何曆經滄桑,千辛萬苦才來到你麵前。
“我...不知道什麼?”忽閃忽閃的眼睫上掛著欲滴不滴的淚珠,江蔻被他突如其來的這句話弄懵了,渾身靜止一般怔住。
她不知道,有那樣一個朋友,為了成為如她一樣的正常的普通人,而努力遵守規則,走出自己的圈子;
她還不知道,有個和她靠得很近的人為了變得如她那樣閃閃發光,一遍遍地積極治療和病症抗爭;
她更不知道,他視她的愛為火種,走出了深淵般布滿寒冷黑暗的世界。
他本來,是一粒無所歸依的塵埃,他被預判了的未來,是要麼隱於塵土要麼分散飄零,可是有一天,暖洋洋的一道光無私地進入照亮了他,他第一次萌生了要是像那道光一樣就好了的想法,憑著這希冀,他奮力滾成沙球,磨出棱角,也如願地不容他人忽視,與光相距越來越近。
本以為會永遠封存心底的話此時要說出來坦誠相見,並不容易,秦頌年隨意拋了幾個隱喻,三言兩語講完。
江蔻完全沒料到自己在他心裡還有這麼一份特殊的位置,聽他說聽得她起伏躁動的心都平靜下來。
江蔻主動伸手穿過他腋下抱住他,半張臉臉埋進他懷裡。
她之前糾結的一切,在此刻都化為了過眼雲煙,在切切實實的人麵前,那些哪裡還顯得重要。
秦頌年把分外乖巧的她帶進懷裡,摸了摸腦袋,“還鬨嗎?”江蔻乖乖地搖頭,“不鬨了。”
又是全新的一天。
麵臨做中餐還是西餐的兩難抉擇,羌旭窩在自己房裡考慮了良久,最後實在是拿不定主意,萬不得已被迫過來問問餐桌上唯二的兩張嘴的意見。
因為兩個都得罪不起,所以他在心裡都建設好了,先見到哪個就先問哪個的意見。他戰戰兢兢地敲門進門,都恨不得自己腳步輕得跟鬼影似的,哪曉得預想中凍死人的修羅場根本沒出現,他扒在門邊往裡瞧的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對昨天還冷若冰霜今天就有說有笑的情侶。
變臉快得和那無常的天氣簡直一模一樣。
第二眼都看不下去了,他甩甩袖子立即轉頭走了,也不用問了,看來今天的中餐是做定了。
本以為一整天都會在波瀾不驚與戀愛酸臭味中交替度過的羌旭,日幕時分接到了個陌生電話,這通電話十分簡短,他朝著某個方向就匆匆出門去了,沒留下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