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歲看大,三歲看老(九) 雨下了好久……(2 / 2)

“小舅,我進來啦。”莊夢邊說邊走,摸索到床邊,掀開蚊帳。

小舅已經坐起來,右手接過莊夢舀的水,慢吞吞地、咕嚕咕嚕喝了兩口。

沒喝完的水,順手就潑在牆角。莊夢接過水瓢,問:“還要喝嗎?”

“不喝了。”

“你好點了嗎?還痛嗎?”

“痛。”

莊夢想學著五姨她們安慰她那樣去安慰小舅,小舅卻躺下說:“你去玩吧,我想睡會。”

“你不餓嗎?”莊夢問他。

“不餓,去吧。”

莊夢張了張嘴,還是說了一句:“小舅,我今天起來,沒看到四姨。”

小舅眼睛盯著床頂,半晌才說:“嗯,知道了。”

莊夢就把水瓢放好,出去看到三姨正好喂完豬,說:“小舅醒了,我還去看他了。”

三姨急忙跑到外婆的房間,不一會流著淚出來。

莊夢還沒有說話,三姨說:“你好好待在家裡,我把牛拉出去。看好莊順,你五姨在後麵撿雞蛋,有事就喊她。”

莊夢就乖乖點頭。

三姨放了牛回來,五姨已經做好了簡單的午飯,溫在灶台上,等著外公外婆回來。

外公和外婆是在中午回家吃飯時才發現四姨不見了。

外婆把三姨和五姨叫來,問四姨到哪裡去了,兩人都搖搖頭,說不知道。

外婆讓她們跪在院壩裡,她先去翻了幾人的房間,應該是發現了什麼。莊夢記得,外婆出來時,臉色很不好看。

然後外婆抄起門邊平日裡攆雞鴨的棒子,朝兩人打去。

“翅膀硬了!連老娘的話都不聽了!”外婆邊打邊罵,外公端著碗,站在廊下看著。

“紅興都這樣了,她還想著跑出去!她能跑哪裡!”

“老娘就不應該生你們幾個!生下來都是賠錢貨!當初就應該把你們溺死在茅斯裡!”

莊夢站在廊下,和莊順哭著喊:“彆打了!外婆!彆打了!再打她們會死的!”

外公吃了一碗飯,喊他們:“莊夢你們先吃飯。”

莊夢就跑到外公麵前,抬著頭哭著說:“外公,你讓外婆彆打了,嗚嗚嗚…”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外公淡淡地說,“趕緊吃飯,不然一會我吃完了,你們兩個就要餓肚皮了。”

說完像是從前一樣,嘴角帶著笑,哄著兩人去吃飯。

莊順被牽著去廚房,莊夢繼續趴在廊下哭。

三姨和五姨的哭聲嚎得老遠,遠遠的就有鄉親站在院壩裡喊:“胡家的,今天又咋了?孩子不是這麼個打法,打壞了心疼的還不是你!”

外婆拎著棍子,喘著粗氣回:“關你屁事,老子教育自家孩子要你在旁邊批垮卵垮!”

那人吃了個沒趣,罵罵咧咧兩句也不再說了。

不一會三舅公從底下跑上來,看著外婆還在打孩子就喊:“張蘭!你是要打死她們嗎!”

說著三步並兩步跑上來,抓住外婆還在打人的手,罵道:“打死人是犯法的!現在不是以前了!”

外婆頭發都亂了,眼睛通紅,“老子自己生的,打死也算老子的,誰能管我?”

“你瘋了!”三舅公罵她。

“三哥!”外婆吼了一句,“老四跑了,紅興的手斷了!醫師說再也接不上了!”

三舅公愣了一下,搶過外婆手中的棍子丟到下邊的地裡,說:“關她們什麼事?你這樣打,不打死也打殘了,你還得養她們一輩子。”

外婆的眼淚流下來,“死了就死了,找個地方埋了就是。紅興的手以後也不知道會不會落下什麼毛病,你讓我這心裡怎麼不難受啊!”

“難受就拿孩子出氣嗎?你當媽這麼多年,怎麼脾氣還是這麼暴躁!”三舅公拉著她,朝著三姨和五姨說:“哭什麼哭!趕緊進去!杵在這礙誰的眼!”

三姨扶著五姨,兩人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莊夢注意到,五姨的一條腿似乎走不動路,拖著一直到房間裡。

莊夢也爬起來,跟在兩人身後。

三姨和五姨身上全是被棍子打出來的淤青,五姨咬著唇小聲說:“三姐,我腿好痛!”

三姨就蹲下去看她的腿,一路摸著問她感覺怎麼樣。五姨哭著說哪裡都痛,三姨就輕輕幫她揉著。

小舅似乎被外麵的聲音吵醒,他站在房間門口,眼睛直直地看著三姨和五姨,說:“被打了,幸好我手沒了,不然今天我也逃不過。”

說完還嘿嘿笑兩聲。

三姨看著他,“紅興,你的手到底怎麼回事?”

“不知道…我隻是想吃根包穀杆…”小舅迷迷糊糊的說。

五姨輕輕哼著,即使腳踝又青又腫,莊夢看著都害怕,她也不敢哭出大的聲音來。

院壩裡傳來三舅公和外婆說話的聲音,莊夢趴在窗邊看,外婆的頭發已經梳好,兩人坐在院壩裡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外公吃完了飯,走過來站在門邊說:“老五一會記得洗碗。老三,待會和我們去地裡。紅興你就躺著吧,實在痛了就吃藥,昨天開了藥回來的。”

幾人都沒有說話,外公說完,轉身回去他的床上睡午覺去了。

莊夢隻覺得天旋地轉,記憶在五歲後戛然而止。

小舅的左手小指還是沒有接上。五姨因為那次被打,右腿骨頭似乎被打壞了,落下終身殘疾,走路開始一瘸一拐。四姨不知道去了哪裡,年少的莊夢再也沒有見過。

後來她以為,不過就是她在外婆家裡被傳染了虱子和跳蚤,暑假結束回到家中,胡晴一氣之下將莊夢及腰的長發剪掉,還特意買了敵敵畏,灑在她的頭上,身上,用帕子裹了三天三夜。她說這樣可以殺蟲。

後來實在是太多虱子,胡晴直接給她剃了光頭,為此莊夢哭了好幾天。莊夢帶回來的衣服,也被胡晴一把火燒了個乾乾淨淨。

莊夢和莊順終是沒有再回去,胡晴也是。即使要回去,也得明裡暗裡求莊軍多次,才能偶爾在過年時回去一趟。不過待的時間不長,至多也就吃了頓飯便急急忙忙走了。

對於外婆和那個家,她隻記得三間黑黑的茅草房,又臟又大。還有門前的梨樹和石榴樹,因為偷偷吃過無數次。那條蜿蜒著的石板路,每次爬上來都要休息很多回。

挑不完的水,打不完的豬草,洗不完的碗,永遠沒有一餐的大米飯,黑魆魆的屋子,兩塊木板搭起來的茅斯,曬不完的豆子和包穀,院壩裡掃不完的雞屎鴨屎…組成了莊夢對外婆家所有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