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鳴再也沒來過她們的教室。即使遇見,也像是不認識一般,擦肩而過。
但是莊夢知道,他會偷偷的回頭。她感覺得到。
這一年,莊夢的奶奶去世了。
接到老家報喪的電話時,莊夢還趴在床上寫作業。胡晴掛了電話,平靜的朝著莊夢說:“你奶奶死了。”
莊夢的筆都掉在作業本上,暈出一大片墨水的痕跡。
肖老師在課堂上說:“上了這節課,莊夢你就回去吧。你媽媽已經打電話給我說了。哎,節哀順變,人死不能複生。老師希望你們能明白,死亡有時候是一種重新的開始。不要太過悲傷。”
莊夢謝過了肖老師,背著書包去找莊順,然後給老師報備一聲,兩人拿著請假條才能出校門。
莊夢直接帶著莊順上了回老家的大巴車。這麼多年,她已經知道在哪裡換車,在哪裡下車了。
到了那個熟悉的村子,天已經全黑了。莊夢牽著莊順的手,深一腳,淺一腳的往記憶中的位置走去。
剛下過一場暴雨,泥濘的小路並不好走。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莊順難得出奇地安靜。
院子裡傳來嗩呐打鼓的哀樂,連平時舍不得開的電燈,也被接了長長的電線,整個院子燈火通明。
胡晴看到他倆,一把拉到屋子裡,用剪刀裁了兩條白布,係在他們的額頭上,腰上也栓了一根。邊忙活邊說:“你們餓不餓?餓的話帶你們去吃飯,待會我會很忙,你們不要到處亂跑知道嗎。”
莊夢和莊順乖乖的點頭,表示明白。
這是戴孝。
院子裡全是不認識的麵孔,莊夢不知道該站在哪裡才是正確的,拉著莊順,站在人不太多的地方。
太擠了。
院子裡用泥巴和石頭搭了好幾個臨時灶台,已經有人在準備明天要吃席的飯菜。
胡晴也在幫忙,三嬸和小嬸子摘菜、洗菜、洗碗洗筷子、洗桌子凳子,忙得不可開交。
哦,初一那年,小叔終於找到了對象,並且火速結了婚。
是個火辣辣的川妹子。
整個院子裡掛滿了經幡和清紙,還有白紙做的童男童女,家仆牲畜。煙火繚繞中,有些瘮人。
院子裡熱鬨極了,莊夢看到,三叔和小叔頭上和腰上也係著孝帕,正在朝著村民發煙,有說有笑。
莊夢找了找,才看到莊軍正坐在一張八仙桌後麵,嘴裡叼著煙,煙霧熏得他眼睛眯起,一邊收錢一邊寫著什麼。桌子上放著一盤瓜子,裡麵放著拆開的香煙。
轉了一圈,明明是老人過世了,她卻沒從一個人的臉上看出一絲哀傷。
莊夢看到了爺爺,他正和幾個老人圍在火堆旁邊,不知道說著什麼,哈哈大笑。
堂屋裡傳來道士念經的聲音,嗡嗡的完全聽不清說的是什麼。莊夢問莊順:“要去看看奶奶嗎?你會怕嗎?”
莊順點點頭,莊夢拉著他,儘量躲開人,朝著堂屋去。
一口棺材放在中間。上麵搭了些做法事的儀器。幾個小道士和一個老道士正圍著棺材念念有詞唱著,旁邊坐著一個和尚,有一搭沒一搭的敲著木魚。
奶奶的黑白照片放大掛在正中間。她微笑著,像是看到莊夢莊順,說:“你們來了。”
莊文跪在蒲團上,道士每轉一圈,他就磕頭。莊武靠在門邊,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莊夢湊過去,喊了聲二哥,莊武這才回過神來說:“你們來了?吃飯了嗎?沒吃的話我帶你們找飯吃去。”
“不用了,我們不餓,在學校吃了飯過來的。”莊夢說。看到莊武繼續發呆,她想了想,憋出一句:“二哥,節哀。”
莊武笑了一下,也看著她說:“你也是。”莊夢卻覺得,這個笑,比哭還難看。
“我們想看看奶奶。”莊夢輕輕說。
“彆看了,奶奶…死人都不太好看。”莊武淡淡地說。
莊夢和莊順還是想看看,這也許是最後一麵了。
莊武不再勸說,隻說:“遠遠看著就行,彆過去打擾到先生們。”
莊夢點點頭,和莊順溜到棺材頭那邊去。
奶奶的棺材沒有徹底蓋上,隻蓋了半截,露出裡麵的臉來。
青白的臉上全是皺紋,奶奶閉著眼睛,嘴唇發黑,穿著一件大紅色的壽衣,頭發整整齊齊梳在後頭,像是睡著了一樣。
莊文跪不住了,他已經跪了一天。道士問有沒有人能頂上。莊武忙走過去,莊夢拉著莊順,三人一起跪著。
跪在奶奶的黑白照片前麵。跪在她的棺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