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路燈一盞接著一盞亮起,燈光柔美又溫柔。
吃到最後,莊夢都有些發暈,頭腦還是清醒,隻是覺得腳像踩在棉花上,輕飄飄的找不到落腳點。
謝矜言雙眼迷離,嘴唇愈發紅了,臉上倒是看不出來喝了酒。
白川和沈若初有些驚訝,他們兩人一直在聊天,沒怎麼注意這邊的兩個女生已經不知不覺喝了七八瓶啤酒。
莊夢打了個酒嗝,捂著胸口緩下那股酒氣。
“你們還好吧?”白川扶著謝矜言的手臂。
莊夢撐著桌子站起來,儘量保持身體的平衡,淡淡道:“還行,能走回去。”
謝矜言的手虛虛搭在白川的身上,腳步也有些虛浮,還是輕輕點頭說:“沒事,一會兒就散了。”
白川付了錢,扶著謝矜言慢慢走。還在一路提醒她小心腳下,慢一點沒關係的。
莊夢盯著自己的腳尖,一步一步踏得使勁,這樣就可以保持身體的平衡。
沈若初卻輕輕把她拉到馬路的最裡麵,走在她的左側,讓她注意車。
莊夢歪著頭,隻能看到他胸口的襯衣。
“怎麼喝這麼多?”他問。
“高興,不是要放假了嘛。”莊夢笑著回。
“喝不了就不要逞能。”他說。
莊夢就想起那個荒唐的吻來。你自己都喝成那樣耍酒瘋,她至少還保持頭腦清醒好吧,隻是有點暈乎乎的而已。至少她不會像他那樣,喝了酒就耍流氓…
幾人慢悠悠回學校,說著考試,說著做的題目,說著老師們的怪癖,說著自己知道的班裡的小八卦,說著看的小說看的動漫,說著喜歡的歌和喜歡的歌星,說著過去和將來。
說著青春。
學校已經很空,宿舍也是稀稀拉拉亮著燈。
白川和沈若初將她們送到女生宿舍樓下,莊夢的酒已經醒得差不多了,和謝矜言道了晚安,各自回去。
她躺在床上,把濕噠噠的頭發搭在床邊,文英和唐招娣也沒有回家,和莊夢一樣,她們回去的話也太晚,要第二天一大早再回去。
唐招娣帶著抱怨卻又無可奈何的語氣,“回家要準備收穀子了,從小到大最討厭收穀子。”
文英笑著安慰她,“幸好隻有三天,等放假回來就好了。”
“是啊,幸好隻有三天。”唐招娣歎了口氣,問莊夢,“你回家也很遠嗎?”
莊夢愣了愣,她們從未聊過這樣的話題,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需要轉車,回去天黑了怕沒有公交。”
“你家是做什麼的?”文英感興趣的問她。
手機適時響起來,莊夢摸出手機看到是沈若初的信息,邊點開邊回答:“我爸媽做點小生意,也就夠一家人生活的樣子。”
沈若初問她睡了沒有,她答:快了。
看著上一條的未讀信息,莊夢還是點開,是淩晨四點時發的。
“莊同學,對於昨晚發生的事情我很抱歉。我原本想為這樣的不尊重行為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糾結了許久,但腦袋裡全是你顫抖和害怕的聲音,雖然我看不清你的表情,但我知道,因為我沒有控製好自己的情緒讓你受到傷害,真的非常對不起。你不用原諒我這樣的作為,不知道怎麼樣才能彌補你受到的驚嚇和痛苦傷害,希望你可以隨時向我提出你內心的想法,無論如何我都會欣然接受,隻希望能小小的彌補你一點點,沒有控製好自己的情緒是我本身的能力不足。很高興在新的學校能認識你,也很高興你能成為我的朋友,在短短幾十載的人生中能遇見你,三生有幸。期待你的回複,再次對我的所作所為為你道歉。”
沈若初繼續發來信息:早點休息,晚安好夢。
她呆呆看完了信息,內心複雜不已。關於昨晚的那些畫麵湧進腦海,她再次確認了他所有的字眼,那個時間他應該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她突然又想抽煙了。
但她還是忍住那種煩躁,把手機放下,撩著還未乾的頭發。
不是不知道的…那樣的吻,怎麼可能隻是因為酒精的關係。他握著自己的手,拉著自己的手臂,他對自己說的那些話,輕碰的皮膚,看著自己的眼神。同桌,教室,食堂,操場,怎麼可能隻是因為同學的關係。她再怎麼遲鈍,很多時刻也會去想,去探索。然後再一一否定,她這樣的人…
怎麼辦,怎麼辦呢?
她盯著上方的鐵床架發呆,直到宿舍燈徹底熄滅,文英和唐招娣也發出微微地鼾聲,莊夢才摸著黑坐起來。
坐起來乾嘛呢,不乾嘛,就是單純的睡不著。
孤獨,她一直都很孤獨。不是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而是她無法選擇的出生,無法選擇的父母,無法選擇的家庭,無法選擇的性彆,是讀了越多的書而愈發不能理解的觀念和思想。
她就像個時空的異客,在莊軍和胡晴的麵前也好,在莊順麵前也好,在學校裡也好,她從來都是格格不入的那個。她見得愈多,聽得愈多,學得愈多,就愈是不理解,不明白,不想活,不想活。
不是沒有想過,如果自己死去,胡晴和莊軍該是什麼表情,該是什麼動作。
他們該是鬆一口氣的吧,安靜的辦完她的喪事,就可以名正言順光明正大將所有的愛和目光都給予莊順。
家裡會不會擺她的遺照呢,應該不會的,她到現在都沒有過一張照片,也沒什麼好擺的。
胡晴和莊軍會給她燒些黃紙嗎?應該會的,逢年過節,燒些給她用用也還行。
但她還不想死。她好不容易長這麼大,活到這麼大,如今隻差短短兩年的時間,她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得到她想要的天空。
她不知道若是彆人和她一樣的家庭,一樣的父母,一樣的經曆,會怎麼去選擇,怎麼去做。她確實矯情,有時候這些矯情倔強和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也不知道來自何處,遺傳自誰。
哦對了,莊軍說來自她讀書,胡晴似乎也這麼說過,書讀的太多,想得太多,自大了太多,驕傲了太多,驕傲到連父母也不認,也家人也不認,總之就是六親不認。
她是如何變成六親不認又自私薄涼的人,她也不知道。隻是時常感覺自己如荊棘之籠裡的驚弓之鳥,每一下的風吹草動於她來說都是一種小心翼翼,肝膽俱裂。
莊夢摸出手機,翻出通訊錄,依次是白川,胡晴,顧佩清,謝矜言,沈若初,夏微菱。心裡有好多話想說,到了喉嚨口卻又覺得無話可說,無人可說。
胡晴常說,家醜不可外揚;也常說,沒人懂的,他們隻會說你有病。她不敢說,不能說,那些過去的事情,在心裡生根的事情,說出來就是一把刀,尖刀的刃對準的是她的心臟。她不用誰替她感到難過,也不用誰對她覺得可惜,也不用感到可惜或者共情,她隻是…
她隻是怕說出口的那些過去和曾經,換來的是怪不得你被打,怪不得你沒有朋友,怪不得你是這樣的人,怪不得沒人喜歡你,怪不得…
莊夢抬手捂住眼睛,那些想說的話終是沒人聽見,堵得她胸口悶痛。
未發生的事情,也在某一條路上,等著發生。而她能做的,就是做好準備,等待著命運即將安排給她的路,將要遇見的人,這就夠了。
人總不能太貪心,水滿則溢,她現在的一切,已經足夠她有生之年去細細回味和珍藏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