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父立馬接道:“莊夢讀幾年級了?初中了吧?”
小小的廚房瞬間安靜,落針可聞。
莊夢抬眼看著他,心臟撲通撲通跳,還沒開口回話,莊軍皺著眉罵道:“大姑父和你說話,啞巴了?!”
她垂著眼,扯著嘴角道:“高二了。”
“不會喊人是嗎!聲音大點,一點禮貌教養都沒有!我平時是這麼教你和長輩說話的?”莊軍瞪著她吼。
莊夢提了提聲音,道:“回大姑父,高二了。”
大姑父很滿意,笑著說:“不錯不錯,準備考哪所大學?”
“還沒有決定,能考上的時候再說。”莊夢從善如流。
大姑繼續笑著,“有文化好啊,看樣子莊夢是要成為莊家第一個大學生的。”
莊夢皮笑肉不笑,沒有接話。
小姑父冷哼一聲,也是笑著,語氣卻不是那麼回事,斜著眼睛掀著眼皮瞟了一眼莊夢,“大學生?讀個高中都要六親不認了,讀了大學怕是更不得了哦!”
來了。
莊夢靠著櫥櫃,站得筆直。
這是一場審判,遲來兩個月的審判。
她快速掃了一圈場內的人,把他們的每一張臉都記在心裡。
小姑父穿著白色的襯衫,外麵罩了一件皮夾克,長長的臉上沒有掛肉,嘴角向下耷拉著,向上的一雙眯眯眼看向大姑父,說:“也不知道學校一天教的是什麼,實在不行我覺得還不如趕緊嫁人來得好,還莊家的大學生呢,誰知道以後跟哪家的崽子姓什麼。”
大姑父飽滿又神采奕奕的臉笑起來,眉頭也沒有皺一下,一臉慈眉善目,“話不是這麼說的。女孩子多讀點書還是好的,最起碼能明事理辨是非,你家江陰不就很乖嘛。”
提到江陰,小姑父的臉色緩和不少,語氣還是有些生硬道:“那是老師教得好,當時為了給她找好學校,我和她媽費了不少心思走了不少門路。幸好還算聽話懂事,平時也乖,倒是沒怎麼讓我們操心。”
小姑立馬接道:“所以嘛,找個好學校還是重要,學生一天都在學校裡,什麼樣的老師教什麼樣的學生不是。咱們家長一天又沒有時間管他們。”
莊夢一直掛著微笑,聽他們說話。
大姑也笑,終於把話題扯到正題,朝著莊軍說:“二哥,我覺得莊夢現在讀的學校不好,你還不如給她換個學校。她小小年紀懂什麼結婚離婚,還不是老師教的不好,學校氛圍也不好,彆把莊夢這顆好苗子教壞了是不是?她可是咱們家的大小姐呢,以後就是這些弟弟妹妹的榜樣。”
莊軍吃了一口菜,放下筷子,皺著眉頭道:“榜樣?她不給自己抹黑就算不錯了!她不懂?也就你們還給她說好話,覺得她還小。我看她什麼都懂,懂得多得很!”
大姑父歎了口氣,說:“嘿,孩子嘛。你也是,做家長的,也該多關心關心孩子的生活。我看你們一天天忙得很,青春期的小孩就是叛逆的時候,什麼都要和家裡人對著乾,就是缺愛的表現,你們多上心點,不就沒這麼多事了?你們小時候不也是這麼過來的?怎麼自己做了父母就不懂這個道理了?”
莊軍眉頭皺得更緊了,卻是起身繞過莊夢朝著房間去,不一會手裡拿著一張白紙過來,遞給大姑父道:“華哥,你看看,這是她寫的。”
說著他坐在位置上歎氣,“我們小時候哪有他們現在享福哦…我這個人你們也知道,我和胡晴一天生意忙成這樣,還不都是為了他們?其實我不是生氣,我是心痛啊,沒想到自己辛辛苦苦養出來這麼個女兒,我以為她長大了會明白我們做父母的難,沒成想她不理解,還攛掇著她媽和我離婚。當初不就是想著那邊學校好,為了這事費了我們多少心血!送她過去,一年花我們多少錢,我們都不心痛,隻想著她能好好讀書,將來不管考不考得上大學,我們也算是儘力了。”
莊夢看著幾人傳閱著她手寫的那份離婚協議,垂著眼不說話。
大姑父站起身拍了拍莊軍的肩膀,安慰道:“在讀書上,你確實沒虧待過他們姐弟倆。這點我就不如你們,想當初你們奔在這城市裡來,不也是為了後代不再受苦嘛,做了父母都能理解你們的心情。”
“可不是嘛,隻有做了父母才知道帶孩子有多難。”莊軍接道。
大姑父說著走到莊夢麵前,居高臨下看著她,語氣裡有些寒心的意味說:“你爹媽比我們都厲害,你是孩子自然不明白他們有多艱難。但是你這個做法確實讓人傷心。老一輩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你倒好,作為晚輩本身就不該插手長輩的事情,你不光插手,還寫下這樣的協議。你該想想,若是你爹媽真的離婚,你一個未成年跟著誰?將來怎麼辦?還怎麼嫁人?”
莊夢不明白為什麼他們離婚會和自己的將來和婚姻扯上什麼關係。如果真的有關係,那沒有將來又何妨?不結婚又何妨?
如果她的將來會是這樣的婚姻,那她寧願去廟裡做姑子或者一輩子不結婚,也總比把命和一輩子都交給這樣的男人要強。
三叔裝模作樣歎了口氣,恨鐵不成鋼也道:“莊夢不是三叔說你,你們讀書人的事情我不懂,三叔這人文化不高,說話也難聽,但是作為你的長輩還是要教教你。要是你爹媽真的離婚,你以為這事就這樣扯平了?你媽都快四十歲,你以為離婚了她就能重新找到個男人再嫁?二婚的女人有多掉價不用我說你也看過不少。還有你和莊順,你們倆怎麼辦?你爹給你們找不找後媽?你們這麼大了,婚事怎麼辦?現在誰會要單親家庭的小孩?莊夢啊莊夢,真不是說你,你是書讀多了,都讀傻了!”
大姑和小姑就跟著舉例,嘰裡呱啦說著身邊那些單親家庭孩子如何如何過得不如意,後媽又如何不好,再嫁的女人又如何如何艱難或者如何被人戳著脊梁骨。
莊夢低著頭,緊緊抿著唇,憤怒地壓抑著那些想要破口而出的反駁和質問。
四十歲怎麼了?離婚又怎麼了?為什麼二婚的女人會掉價?為什麼沒有爹媽他們就活不下去?為什麼莊軍可以重新找個女人再婚胡晴就不可以重新找個男人再婚?為什麼二婚的女人一定要被人戳脊梁骨?為什麼後媽一定會對他們不好?為什麼他們離婚了她和莊順就嫁不出去娶不進來?為什麼單親的孩子一定會過得不好?這兩者到底有什麼關聯?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他們在說什麼,她真的一句都不明白也不想明白,甚至內心不斷去駁斥著他們的話,但她依舊一句話也沒說。
她的世界,和他們的世界,完全不一樣。她根本不明白為什麼他們要在這裡說這些亂七八糟毫無邏輯和根據的話,聽起來那麼讓人生氣。
爺爺終於開口,聲音不大甚至有些虛弱,卻是鏗鏘有力,“她確實讀書讀傻了。老祖宗說‘女子無才便是德’,讀這麼多書看來也沒什麼用,更彆提以後還說孝順長輩。怕是翅膀硬了,不要書沒讀多少,眼光高得無法,怕是連莊家都配不上她的身份了。”
小姑臉色有些難看,想了想還是硬著頭皮接道:“話也不是這麼說的老爹,也要看人的,你看咱們家江陰多乖,成績又好。小時候一直跟在你身邊長大,你知道她的性子,以後長大了肯定也要孝敬您的。又不是誰養出來的都是白眼狼。”
這句話既罵了莊軍,也罵了莊夢。
莊軍有些尷尬,接話道:“小妹說的也有道理嘛,誰養孩子不希望她成龍成鳳,但誰又知道會養出什麼來。”
大姑頓時笑起來,“我覺得老爹說的有道理。就像我家蘇素,當初就想著多讀點書將來好找個好點的人家,文化高點找夫家也有底氣些。你看現在,嫁了人不也過得幸幸福福的。所以我倒是覺得,讀完高中就差不多了,大學什麼的就看命,有那個命咱們自然高興,畢竟是咱們莊家第一個大學生,光宗耀祖的事情;沒那個命,這個學曆也夠了,將來找婆家也好,找工作也好都算是人上人了。”
蘇素是莊夢的大表姐,人長得漂亮又高挑,高中結束後沒有考上大學,在酒吧打工後認識現在的老公。命確實好,嫁的老公是個煤老板,家裡挺有錢,還是獨生子。
隻是大姑沒有說,蘇素未婚先孕,揣著孩子去男方家的公司裡大鬨,逼迫男方家結婚。婚後也很順利生了個兒子,蘇素想著有了兒子自然萬事皆順。沒想到男方家婆婆要求她一直生下去,無論男孩女孩,家大業大,總歸是養得起的。蘇素原本第一胎就是難產,差點死在手術台上,內心有些懼怕生孩子這事,暗戳戳和自家老公商量,反正有兒子可以繼承家業了,沒必要生那麼多。誰知道自家老公卻說,你不生也行,外麵有的是女人等著給我生。
要離婚?不可能的,蘇素結婚後根本沒有工作,每個月老公給她幾千塊的零花,還會給大姑和大姑父經濟上的巨大支持,讓他們家都養成大手大腳花錢的習慣,家裡的財政大權都在自家老公的手裡,若是離婚,她一分錢都得不到。
況且,他老公從來沒打算和她離婚。
婚前她用孩子威脅他,婚後他也學會了用孩子去反將她一軍。
自從她有不想再生孩子這樣危險的想法,不過第二天就被婆婆送到一套單獨的房子裡,安排了兩個阿姨照顧她的飲食起居,管吃管喝,隻是不允許出門,也不允許看自己孩子,也不允許和任何人聯係,直到她想通要生孩子為止。
這些還是胡晴說的。莊夢還記得那時胡晴的話:“生到不能生為止,這和母豬有什麼區彆。不過也是她自己的報應,以為自己那點子手段能拿捏人家。”
蘇素當然過得幸福,因為她被關了將近一年後終於想通了,要繼續為她的老公生孩子。
她思緒飄得老遠,身邊人嗡嗡的聲音一點都沒有入耳。卻突然聽到爺爺的聲音,“你們也該給莊夢看看合適的人家,十七了也差不多該成家了。”
莊夢抬起眼看了一眼自家的爺爺,深吸一口氣不說話。
人群突然沉默,連莊軍也沒有說話。
大姑父眼珠轉了轉,輕聲道:“這事可以再放放,我的意思是,咱們也彆插手莊軍家的家事,這事問問莊軍的意思吧。莊夢好歹是他的女兒,該怎麼做應該他這個一家之主決定才是這個道理。”
莊軍皺著眉,想了一會道:“我能有什麼意思,我都快被氣死了。現在心臟還在痛,一想到自己養這麼個白眼狼…畢竟是自家的孩子…”
大姑父笑起來,安撫似地朝著莊夢說:“你爹的意思你明白了嗎?你當著所有長輩的麵,給你爸道個歉,這事也就算了。你還是好好讀你的書,上你的學,不然我們這些老骨頭也不好說什麼了。”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莊夢明白他說的意思。若是她梗著脖子就是不服輸不道歉不低頭,他們也就不再管,後麵莊軍無論做出什麼事情,都是合情合理的。
她垂著眼,揪著衣角不說話。
小姑父見她這副模樣,立馬說:“還不快點?你個做女兒的給自家老爹道歉天經地義,扭捏個什麼勁?”
莊軍冷笑一聲,“我可不敢讓她給我道歉,上回她還說巴不得我早點死好給我辦喪事呢,我怕折壽就如了她的意。”
“這種話是莊夢說的?”三叔一臉明顯的震驚不信。
“可不是!”莊軍臉漲得通紅,估計是想到當天的情形再一次氣得不行,“詛咒自家老子,我真是越想越氣,想不通怎麼就養了個畜生!”
小姑和大姑都不太高興,說:“怎麼能說出這種話?簡直大逆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