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月動了真情，喝了口冰涼的啤酒，突然有了分享的衝動。

“我猜你對我爸爸的印象肯定特彆不好，覺得他沒風度，沒教養是吧——你不用否認，我爸那次的表現確實很差，就算是誤會，也挺不可理喻的。但你知道嗎，你和他那麼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在我的心裡，卻是那麼的像，你們都是好的不能再好的人——踏踏實實生活，認認真真學習工作，卻要無端承受生活給予的惡意暴擊。”

雖然不知澹月要說些什麼，但她認真的樣子感染了高維嵩。他給她的酒杯裡倒滿酒，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我爸他們那個年頭的大學生值錢，畢業工作就有工作，進的是國企，專業還對口。技術員、助工、工程師、總工，老頭一路走得順順利利，業務頂呱呱，人品更是沒得說，這麼多年除了你可能罵過他，我敢保證就不可能有人說過他一個不字！這人都好到這個程度了，可老天爺也沒饒了他啊！青春年少的時候讓他遇見了他這輩子最大的克星，叫災星也行。這個人就是唐筱，我生母。這個人把一個好人活活踹進了地獄！”

一種火燒火燎的疼又一次襲來，讓她難堪又屈辱的事，就這麼不打喯兒地從嘴裡溜達出來。

“我爸受傷我準備和我姐去成都看望他的那天，唐筱打電話過來，死活非得讓我去香港一趟。她給我找了個金龜婿，讓我去相親。可笑是吧，就這麼可笑！讓我周澹月去相親就夠可笑了，而且還是帶著傍大款，釣凱子的心態去，什麼玩意兒啊！就算我爸沒在ICU躺著我也不會去！三言兩語的我們就說戧了，我急了她也火了，然後就氣急敗壞了，惡毒地跟我說，周澹月你彆傻不錯的，一口一個爹地叫著了，周沐根本就不是你爹！”

火鍋突突地開著，冒著熱氣。熱氣在高維嵩和澹月之間形成了一個朦朧又模糊的屏障。

隔著屏障，高維嵩看不清澹月的表情，卻能看清她鮮血淋漓的心。他幾乎忘了自己還未愈合的傷口，開始替她疼了。

“你能想象我聽到這事以後是什麼心情嗎？當時我姐就在我旁邊呢，她傻了。我呢，應該是想死了吧。其實呢，還真不是。我的第一反應是，這事除了我和姐姐，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我要把它瞞下去，尤其要瞞著我爸！不讓他知道唐筱給她戴綠帽子，讓他當便宜老爸的事兒！我怕他知道了真相會不愛我了，討厭我了！就算我知道他百分之99.999的不會那麼做，我也不想冒那個百分之0.0001的險！我骨子裡到底流著唐筱的血，我是個自私的人。”

澹月忍不住哽咽了。對於自己知道周沐不是親生父親後，曾想過隱瞞真相的過往，她非常的後悔。跟周沐和齊玉書對自己的愛比起來，澹月覺得她對他們的愛，實在是不夠純粹。

接過高維嵩遞過來的紙巾，澹月輕輕歎了口氣。

“最終我沒這麼做，鬥爭了好幾天，就在我知道你和我姐的事兒的那個晚上，我跟我媽坦白了。然後我才知道，從一開始我爸爸就知道我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但當時他為了給曾經愛過卻已經背叛的唐筱一條生路，忍辱負重，大小都接了下來。絕的是，唐筱不但不感恩，還選擇再次背叛，把我扔給一個毫無關係的好心人，一走就是快二十年！我媽和我姐都說過，我爸他是個聖人。這話沒錯，可聖人受了委屈不難過嗎？受了傷不疼嗎？聖人就活該被欺負，被羞辱嗎？哪有什麼歲月靜好，隻不過有人替我們負重前行。我爸爸就是那個負重前行的人，老高，你也是。”

店裡的生意好極了，客人在不斷的更替，不大的空間，顯得嘈雜不堪。可澹月的話傳到高維嵩的耳朵裡，竟是如此的清明透亮，那顆混亂不堪心前所未有的平靜踏實。

負重前行這事最好一輩子彆遇上，遇上了就認頭，認倒黴！一個快要到而立之年的男人，應該有能力擔得起這份責任。如果有人因為你的付出而歲月靜好了，也挺值得。

“我也不知道該跟你說點什麼，隻是……周澹月，你把我從泥潭裡拽出來了！沒嘛了不起的，人這輩子，沒有享不了的福，也沒有受不了的苦！來，咱倆走一個！”

高維嵩紅著眼眶，舉起了酒杯，一飲而儘。澹月也喝了杯中酒。

“是我爸的事打著你了對吧？我算是明白了，想要做個好人，做個品德高尚的人，就得敢犧牲，敢把自己豁出去。相反，自私的人會活得很熨帖，這就是為什麼人們總說這個世界不公平。可我還是想學著做我爸那樣的人，受苦受累也願意。”

“你已經是了呀，還有你姐，都是善良又好看的小仙女。”

澹月噗嗤一下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