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間,二人又入叢林深處,耳邊水流涓涓,不知不覺間竟已走至一處溪邊。
北地還未至化凍時節,即便陵縣還並未太北,氣候熱些,大小河流的浮冰與仍在凍結的河段依然不少。這處溪流顯然本仍凍得結實,此時此刻冰麵上卻布著大大小小五六處冰窟,位置不一,裂紋正於半掌厚的冰麵上蔓延,想必這節小溪的冰很快就會被水流衝走。
重點在於,此刻,冰麵正中還明晃晃的躺著一個人。
此人披著漆黑外袍,底下則是一身青衿,同潘椿一般血跡斑斑,顯然隻靠自己是沒法逃離冰麵。溪流正凶、且深,他這般狀態,若落入其中,很難安然無恙。
桓喜當即卸下身上重刀,一把拍給尹開,原地輕躍兩下,呼出口氣,緊張道:“我應該輕些,我去撈他到岸上來。”
尹開雙手扶穩桓喜的刀,卻道:“桓少俠,你不知這人是好是壞,還是先莫要輕舉妄動,萬一這是一個陷阱……”
他話還未說至一半,桓喜已然自岸邊躍出。這道溪流略寬,傷者俯於地麵,桓喜隻能幾乎貼冰而至,單手捉穩對方衣領,再一踏對岸樹乾,兩個起落之下便將傷者撈回了岸邊,落至尹開身旁。
“你方才說什麼?”桓喜將自己的重刀重新背回背上,回身瞧了一眼已僅剩幾點浮冰的冰麵,問道。
冰的聲音很大,她確實沒太聽清尹開說了什麼。而尹開此時已蹲下身去,檢查她帶回的人,便隨口說:“沒什麼。”
沒什麼便沒什麼,桓喜沒太在意,低頭去瞧尹開掀開傷者外袍兜帽,忽然咦了一聲:“哎……我見過他!”
“……你認得他?”尹開不無疑惑,重複了一遍桓喜所言,捏著此人外袍上一左一右兩粒祖母綠的寶石仔細瞧看,“謔,這東西剔透,值錢得很,得是自西域——西北來的,除卻邊陲小鎮的互集,怕是隻有西京才能買到。莫非,此人是桓少俠於都城的舊識?”
桓喜跟著瞧了一眼,但她著實對於珠寶玉石一竅不通,於是緊接著便道:“我認得此人,是因為來旅舍之前在一處破廟見過,據他所言,他名為牧施飛,此來陵縣是為尋人……他傷勢怎樣?”
牧施飛幾乎傷在致命處,僅錯過幾厘,一時半刻怕是恢複不了意識,且應及時處理傷口。尹開說話時手上已在做緊急處理:“切口乾淨利落,傷人者拿了把好刀。一時半刻難醒,先帶去醫館。”接著,尹開手上一頓,又道,“……這痕跡——像把彎刀。”
尹開話裡話外的意思不言而喻,桓喜也沒話為步溫平辯解——彎刀、綠眼,武功高強,從哪兒能這麼巧合的立即找出另一個人來?
“尹開,你找蕭三的麻煩,又究竟是為了什麼?他真的是九刃教的人?”桓喜一邊幫尹開將牧施飛抬起,一邊乾脆的提出疑問。
四野闃然,尹開沒有立即回答,他離於原地,沉默了一會兒,方才開口。
“是。”尹開點頭,“我受雇於這陵縣豐家那位老爺,豐智。桓少俠剛來陵縣不久,想來還不了解:這陵縣內的旅舍生意本是豐智一家獨大,幾月前,蕭三此人卻忽然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冒了出來,在城外開了這麼間旅舍。”
桓喜想想,接道:“他開設旅舍的位置好,離官驛近,生意紅火。這地難要,就算有錢想開,按理,官也未必給商行這種方便。”
“是極。所以豐智從江湖裡挑人,雇了我來暗中搞搞破壞,查查底細——如果他底子太硬,豐智就與其結交;如果撬得動,豐智就將之吞並,當塊餅吃進肚子裡。說到底,豐智不過怕他出身於世家大族,惹上蘭陵蕭氏,抑或江湖上的河東蕭家。這兩個,哪個他也惹不起。”尹開說道。
“莫非,你發現蕭三此人與九刃教有關……就是因為他太有錢了?”
尹開冷笑一聲:“相反,是因為蕭三實在窮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