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最美好的年紀 在最美好的年紀……(2 / 2)

爛漫時 棠柳 8514 字 11個月前

坐在超市外的階梯上的朝溫幾乎可以想象到收銀員詫異的表情了。

看著手裡的果凍,朝溫覺得她對果凍的喜愛直線下降了。

因為某人。

看著願望爬滿了本子的四頁,朝溫有些不解:“為什麼要寫那麼多呢?感覺都是些細瑣的事,很日常呀,為什麼會被列進願望裡呢?”

沈愉走過來,手裡還拽著一瓶冰紅茶,隨意放在石桌,奇怪的看著朝溫:“為什麼這麼認為?要是你許願的話,你會許什麼願望呢?”

服務員已經端著兩碗蘭州拉麵走過來了,朝溫看著眼前熱氣騰騰的麵,將一次性筷子掰開。

“不知道,大概也是這些願望吧。”麵館外的汽車呼嘯而過,發出陣陣轟鳴。

沈愉從旁的桌上端過來辣椒油,替朝溫用小勺子挖了三勺,聞言忍不住又挖了一勺:“為什麼也會是這些願望啊?”

她很早就想知道了,為什麼在人生倒計時的最後十五天裡,朝溫要做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

“因為大部分沒體驗過,如果是我列清單的話,我一定要和最喜歡的人去體驗我沒體驗過的事情,想要和她分享我體驗過認為最好的事情,想要我以往最幸福的時刻裡再添上她的存在。”朝溫專注的攪拌著麵條,並沒有注意到愣神的沈愉。

長長的拉麵被高高拉起,散發出騰騰熱氣:“你自己都這樣,還疑惑我做什麼?”

“感覺你不是這種人啦。”

朝溫今天的精神有些不好,整天暈暈乎乎的,反應也很遲鈍。沈愉都懷疑是不是拉麵老板娘故意下毒害朝溫了,但是一想到自己也吃了拉麵,便否定了這個猜疑。

“真的沒問題嗎?”沈愉擔憂的回頭望去,朝溫在她的身後慢吞吞的走著,身上暗淡的紅裙襯的她就像是鬼。

“今天你回家睡覺吧,一塊把裙子換一下,這件裙子不襯你。”

朝溫聽見聲音,抬起了頭,茫然的停頓了一下,“嗯。”

就朝溫現在的狀態,願望清單裡的很多事她都不能做,沈愉怕朝溫的狀態越來越不好,有點想中斷願望的想法。

看著朝溫依賴著她的樣子,沈愉不知道要不要跟朝溫父母說。

朝溫的父母最討厭的就是朝溫說一些莫名的話,每次朝溫身體難受都會埋怨朝溫不好好管理身體,也不一定拿藥。

還是不要說了吧……朝溫最害怕生病被爸爸媽媽知道了。

臨近中午,沈愉決定必須要把朝溫送回家了,但是朝溫這個精神狀態回了家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作為她最好的朋友,沈愉有義務看管她。

於是落入朝溫父母眼裡的,就是一個小姑娘拉著朝溫硬闖進家門要做客。

朝溫的父親一言不發,母親對於不速之客還算是溫和,聲音柔和了許多,讓沈愉自己到朝溫的房間裡跟朝溫玩一會,她去做飯。

沈愉不太想吃東西了,畢竟剛吃完早飯。

但是也不好拒絕。

朝溫的臥室不大,一張兩層木床,與衣櫃書櫃連起的學習桌和一張大大的椅子,以及畫架和小櫃子上的打印機,就擠滿了這個房間。

可以活動的空間比較小。

朝溫看到自己的木床本能的撲了上去,爬到上麵蓋上被子。

沈愉還以為她是要睡覺,卻見朝溫笑吟吟的說:“還是家裡好。”

沈愉突然想起來,朝溫曾經提到過。自己很喜歡在木床上活動,不太愛出房間門。

“你先坐會吧,媽媽這是給我收拾了房間?感覺多了好多東西。”朝溫隨口一說,沈愉有點緊張,她不知道該怎麼跟朝溫解釋,好在朝溫也沒有放在心上。

房間裡的畫板占地麵積可不小,那麼大的一個畫板上用夾子或者透明小膠帶貼滿了畫,幾乎已經失去了畫板的作用,成為了一個展覽板。

沈愉看著這些畫,突然驚出了一層冷汗。

這些畫都是朝溫什麼時候畫的?她該怎麼解釋那些十四歲朝溫沒有畫過的畫,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見沈愉一直在看著畫,朝溫輕輕笑道:“好看嗎?”

沈愉回頭,卻見本來應該躺在床上的朝溫不知何時悄無聲息的來到了她的身後。

朝溫撫摸著畫板上的話,“我也覺得很好看,你看,這麼流暢的線條,這麼豐富的情緒……”

“真是無法想象我畫這些畫時,該有多麼……”難過。

在最最悲傷,最最絕望的時刻,所爆發出的泄憤般的情緒便是上帝所賜予的靈光一現的靈感,畫出來的畫作便好像活了過來,那麼的勾人,輕而易舉的調動起看畫人的情緒。

朝溫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跟一個隻在一起玩過三四個月的人說這些,她停住了自己的聲音,沒再說話,而是用畫架旁邊打印機上的黑色馬克筆將這些不屬於十四歲的她的畫作塗抹掉。

沈愉看著朝溫隱隱帶著癲狂的行為,忍不住問道:“你在乾什麼?”

朝溫頓了一下,驀然回首,沉靜的目光清澈,“應該是嫉妒?嫉妒未來的自己能畫出這麼美好的畫作,也或許是在慶幸現在的自己還沒有經曆未來,我覺得還是嫉妒的成分占得大一些。”她緩緩朝著沈愉走過來,沈愉心中一片慌亂,她的第六感告訴自己要是不快跑自己就要遭殃了。

“明明是我和你先認識的,為什麼你的記憶裡隻有未來的朝溫呢?這對十四歲的我是不是有一點不公平?你才不是沈愉!!”最後一句話近乎是喊出來的,朝溫高高舉起手裡的馬克筆,猛然朝著沈愉的眼睛刺過來,就當差點要刺過去時,卻被聽到響動的朝溫母親一把推倒,後腦勺撞到木床的木板。

沈愉的臉上被馬克筆劃過,刺鼻的漆味混亂著她驚疑不定的心。

朝溫母親惡狠狠的壓住朝溫,不斷地在朝溫的肚子以及手臂處掐著,時不時拍打她的頭,尖銳的叫喊著;“你他媽有病啊!你剛才在乾什麼,瘋了一樣,朝溫你能不能乖一點!”

朝溫的父親,那個啤酒肚的老男人,站在門口冷漠的看著,在注意到沈愉的目光時臉上扯出了一抹尷尬的笑容,溫和的跟沈愉說:“小朋友,我家裡有點事,你先回家吧。”

沈愉看著這亂哄哄的場景,腦子裡的那根弦繃到了極致,距離斷了隻剩下一步之遙。

她努力克製自己不要發瘋,踉蹌上前拽住朝溫母親的衣服,在看到朝溫被眼淚浸濕的床被時突然高聲尖叫,又打又拽的跟兩人扭打在一起,胡亂的捶打著,也不知道有沒有一拳是打到朝溫身上,

看著眼前混亂的一幕,朝溫的父親痛苦的捏了捏眉心。

三個人都在發瘋。

“抱歉呀,都是我的錯。”朝溫依偎在沈愉的肩膀上,左臉紅彤彤的,手臂上青紫一片。

沈愉看著被電線切割的橙黃天空,半響回了句:“草,你家裡真亂。”

她沉默著,有點想吸口煙,但又不知道現在的自己該不該吸。

最後隻能疲憊的說了句:“你比我慘多了。”

朝溫笑吟吟的,舒適的抱住她,問:“可是我感覺你媽媽很溫柔呀,是爸爸的緣故嗎?”

“不是。”

沈愉這才想反應過來似的,用身旁的棉棒沾了沾酒精替朝溫斑駁的手臂上擦藥。

“要不今晚還是在我家睡一晚吧,我回家的時候發現爸媽不在,應該是有事出去了,不過應該十點來鐘就能回來了。”

沈愉絮絮叨叨著,很明顯已經不再想要聊起這個話題,但此時的朝溫剛被朋友看到自己挨打,心裡既羞恥又難堪,急切的想要尋求沈愉的幫助,以來證明自己和她是同等的存在。

她知道這樣不好,如果一直追問沈愉精神的問題無疑是在揭她的傷疤,但是她就是忍不住的想要去問,隱晦的惡意就像是野草般瘋長。

朝溫低著頭不敢看沈愉,身體發顫,不知道是因為身體的疼痛還是在興奮;“那為什麼你也跟我……一樣呢?”

一樣的古怪,一樣的在發瘋,一樣的就像是瘋子一樣。

“大概是因為……”沈愉的喉嚨發澀,聽見沈愉聲音的顫音,朝溫的笑容越來越大,她隻能迫不得已用手捂住臉,假裝在哭泣。

“我是個肮臟的人。”

肮臟……的,人?

朝溫茫然的笑著,被手捂住的世界裡一片漆黑。

什麼是,肮臟的人?

朝溫放下手,木然的將臉抬起。

是誰說沈愉臟?是……

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痛苦的眼睛。

誰?

“我被拐過,他們說我十一歲的時候被拐了,然後……然後,被賣給了一個……地方,被,被,我被……”沈愉就像是喘不過氣,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腦海中不斷回蕩著那時的一幕幕,就好像她根本沒有被救出來,她還在那個山村裡,眼前的一切都是她痛苦的夜晚所做的一場美夢。

沈愉不知道該怎麼做,她低頭看著朝溫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跡,看著朝溫臉上那通紅的巴掌印,她不知道該怎麼做。

她現在,應該要發瘋才對。

發瘋,麻痹自己,清醒的發瘋,然後用發瘋來掩蓋自己的一切行為。

“我懷孕了。”

我懷孕了,卻無人在意那小小的不滿一月的孩子,在油膩的笑聲中,猙獰的笑容裡。

它碎掉了。

然後我快要死了。

懦弱的男人們不敢殺死我,他們拋棄了我的屍體在樹林裡,等待著我被森林裡的動物吃掉,就好像隻要我被吃掉,一切都不會存在。

十二歲,那可憐的女孩被樹林裡打著探險的名號瞎逛的一群年輕人救了。

驚疑的目光,恐懼的眼神,竊竊私語的交談與高聲的尖叫。

這些救了瀕死的沈愉。

距離沈愉被拐賣隻有半年不到,沈愉回家了。

她很幸運,這麼快就回家了。

但是,但是,她恨不得去死,她恨不得和那不足一月的孩子一起碎掉。

其實確實如此。

她已經碎掉了。

輕而易舉的,在那昏暗的牛棚裡,碎掉了。

朝溫不知道在沈愉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也不想管這是不是真的。

朝溫隻感到了無比的恐慌。

如果她沒有提起這件事,沈愉就不會這麼害怕,如果她沒有為了自己隱晦的惡意,沈愉就不會想起她痛苦的往事。

“我一直想要一個可愛的孩子,我小時候最想要的就是長大後有一個可愛的孩子,我給她梳頭,穿上漂亮的小裙子,或者給他買玩具,讓她或他無憂無慮的活著。”沈愉喃喃自語,恍恍惚惚的捧起朝溫的臉。

“我不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了,我的子宮被摘除了。”

她滾燙的眼淚滴到了朝溫的臉上,朝溫覺得臉上的疼痛順著眼淚流的流淌變得灼烈。

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朝溫的眼裡蓄滿了淚水,她哭咽的笑著,問:“媽媽,我能做你的孩子嗎?”

“雖然我現在不能是你的孩子,但是下輩子,下下輩子,你做我的媽媽好不好?”

“有你這麼溫柔的媽媽,做你的孩子,一定一定會,非常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