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穗示意海渡不必陪同，隻身走了過去。攀爬過黑暗冗長的樓梯，攀爬到頂層挑高極高的房間，拉開網眼兒裡填滿淤泥色灰塵的第一個房間。一進門，她就聽到了諸多人說話的聲音，隻不過眼前不見一個身影。那些聲音像是一群中青年女性圍著飯桌和灶台，忙忙碌碌準備著飯菜，嘴裡閒聊不停——充滿雞零狗碎柴米油鹽的牢騷和熱鬨。秋穗試圖循著聲音，尋找其來跡，可也隻是徒勞。那些聲音也像聽到了秋穗的腳步一般，同時停頓了一秒，像是在看看，是誰來啦？隨之又重新熱鬨起來，腳步聲踢踢踏踏，好像來者是一個太過熟悉的家人，根本不需要停下手裡的活計，去鄭重地迎接。

秋穗並不害怕。麵對過那無數次“確認她是否真的沒有魔法”的試煉，看不到的，反而清爽利索。隻是膝蓋以下穿梭來去的風讓她很介意，那感覺好像有個小孩子不停地在身邊嬉笑跑跳。當秋穗蹲下身，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那陣風的時候，一個膚色白裡透著粉，笑容喜人的小姑娘在她麵前現了身。可不曾想，那孩子提出的問題與其外表年齡全然不相稱。

“來探尋答案的人，請你回答第一個關卡的問題。如果你即將死去，有什麼願望是最希望實現的？”

秋穗對那孩子笑著，卻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我死去時的希望……被我的愛人忘卻，卻被記掛在他的身體上。”

“活在此刻的你，願望又是什麼？”

秋穗看看女孩，又抬頭望著麵前最大鏡麵上空洞的，沒有聚焦、甚至難以分清眼白和瞳孔的目光。

“與誰心靈相通，彼此愛護。”

麵前高有一米的鏡麵直直地向正前方倒下，在秋穗腳尖處破碎，門扉洞開。光芒像開閘泄洪一般洶湧地照耀進來，她不得不抬起手掩住眼，免得被那過於強烈的光線灼傷。

“前行吧。哪怕墮入黑暗，也從不欺騙自己的人。願你坦途通關。”

穿過堆滿雜物的狹窄巷口，秋穗按圖索驥地踏上石階，推開了緊閉的木頭門。她完全為眼前的景象感動了——至今，未見過如此具有審美的“考場”。房間裡隨性地擺放著銅製燈盞的煤油燈、灰藍底色的臘梅紮染，極好養活的龜背竹在太陽的光圈下投下竹節般的影子。暗紅色的陳舊皮沙發麵麵相覷、成對穩坐著，能透視曆史的眼睛一定能看到過去坐在這裡對談的人；甚至連他們吞吐的煙圈都能竄入鼻孔。彩色琉璃窗玻璃被安排在陰麵的房間，為了不讓太陽光人為地改變顏色。早已沒人使用了的風琴、縫紉機席地而坐，背負著隻剩了一架空殼的無線電台架子。牆麵上星羅棋布的鏡子，已經變幻成了主題各異的攝影作品；波點構成的設計圖、頭上插滿鈿頭銀篦的花魁畫像穿插其中。直到聲音響起，秋穗才終於回過神來；自己本來，是要來答題占卜的。正對麵的牆上，懸掛著考究鑲邊的鏡子提出的問題。

“第二個問題。你現在還是否憎惡你的年輕與無力？”

“如果不是資曆淺與無能，我也並沒有必要走到今天這一步，走到不知名且無關的你的麵前。但是我不憎惡現在的自己的一切。”

鏡麵中，雪片般的咒符從慢到快、從零星到無數，開始在秋穗的眼前飛舞；然而在符的亂舞之中，隻有一張始終貼合在鏡麵的正中心巋然不動。秋穗想著，那應當就是前往下一道關卡的通行證，走上前去伸手撕下。隻見那上麵赫然寫著，前往東方，等待之人在等待著你。

那麼就向東方去吧。兜兜轉轉便可抵達的下一個房間，好找得就像在自己的門口。各式香薰盛在數不清的不透光瓶子裡，麵目神態各異的西洋人娃娃頭朝著不同方向，仿佛看著什麼東西正出神。向陽色的寬大座椅環繞著桌子，聖誕紅的桌麵光潔得反光，低頭就可仰望見天花板上鑲嵌的大小珍珠——這個房間的布置，是在向巴洛克風格靠攏方麵，煞費了苦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