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沒你想象的那麼糟,施亦難。”
餘子皓插著口袋,微揚起頭頭,思索著什麼,他眯起的眼眸中閃爍著點點星光,他瞥了眼垂著眸不語的好朋友,張了張嘴,最終卻還是什麼都沒說。
他的手從口袋裡滑出來,像個長輩似的拍了拍施亦難的肩頭。
施亦難神色如常,微微側臉掃了身邊的人一眼,他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不想被他發現自己異常背後發生了什麼。
餘子皓並沒有多說什麼,隻是比施亦難快一步地走著。
路過食堂,韓江正巧拿著一盒牛奶出來。
施亦難的腳步突然停了,他低著頭不動聲色地退了一步,隻求對方沒注意到自己。
沒想到他下意識轉了頭,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彙一瞬,一個平靜,一個複雜。韓江眸光一怔,還未反應過來,施亦難先把目光挪開了,他沒像往常走過來,而是調頭就走。
韓江皺了眉,回想起剛剛在對方眼中閃過的情緒,猛然察覺到不對勁,抬腳就跟了上去。
餘子皓轉身看著他們,忽然明白了什麼,卻隻苦澀地笑著,沒有說什麼。
畢竟誰都有秘密,誰都有不願說起的過往。
冬日裡夜晚的風寒得刺骨,直直地刺在心臟的脆弱處,刺得生疼。
施亦難沒想過會遇到韓江,他也不想遇到。
韓江是整個事件裡其中一個不知情的人,這些事情和他沒有關係,施亦難很怕,怕他知道當年自己沒有說出的細節。
他知道哥哥不是自己殺的,但事實上也不是毫無關係。
如果他發現施晨那次發病是裝出來,如果在給他藥之前他能問一下人,而不是去信一個想死想瘋掉的人說出來的話——
施晨就不會死。
至少不是死在自己手下,死在自己身前。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那時,他的腦海中時常浮現出一些假設的畫麵,他在假設,如果他把這些事情告訴了韓江,會怎麼樣?
他是會極為震驚後又轉為厭惡地看著自己,還是調頭就走再也不出現,還是當做他在開玩笑不予理會?
他可以做出假設,卻無法確定結果。
在他童年的認知裡,自己隻有兩個親人,一個是施晨,一個是韓江。
施晨已經死了,他不能再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這唯一的一個親人了。
他可以任何事情都誠實麵對韓江,可唯獨這件事,不行。
哪怕他得知了自己有事情瞞著他,來問,他也不會像往常那樣對他實話實說。
他知道韓江夜視能力不好,就避開了所有路燈,繞進了樹林。
皎潔的月光壓過樹梢,依稀地灑在滿是落葉的地上。
回頭看去,已不見人影。
隻有一瞬間矛盾的猶豫不決,他立刻在這不完全的黑暗中平靜下來。
“對不起……”
他眯著眼,不知在和誰說話,站了一會兒,打算從另一邊繞出去。
這時卻被一個聲音怔停了腳。
“你是該對不起,我早上剛說過你弟弟,彆進這片樹林,你那時在對吧。”
韓江?
施亦難瞪大眼睛抬頭就看見一隻手伸過來,他想都沒想拍開他的手,沒站穩地退後幾步,警惕又疑惑地看著他。
他不是說自己也是裡不好嗎?
為什麼……
也許隻是他愣了一瞬,韓江的反應快得驚人。
下一秒,手腕被攥住控製在身後,手一抬,按著他肩膀的那隻手一推,他就直直摔了下去,厚厚的落葉給他當了緩衝,沒什麼感覺。
韓江的麵色從沒如此陰沉過,他單手卡著施亦難的兩隻手腕,蹲在地上沉默地盯著對方出神,手越攥越緊,力氣大得驚人,直到施亦難呼吸有許沉重了,他才收回了思緒來。
他低聲問他:“冷靜了嗎。”
施亦難麵無表情地坐起來,按著手腕把視線轉向彆處。
“發生什麼事了,我看你一整天都不對勁。”韓江平緩地詢問,生怕嚇著這個狀態的施亦難,誘導著問,“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施亦難眉眼間出現了短暫的茫然。
“哥哥。”他不自覺地張了嘴,等到聲音傳入他耳中,才反應過來自己說話了,他下意識轉過了頭想看看韓江眉眼間的神色,怕他會猜出些什麼。
韓江一動不動,仿佛被定格了一般。
自從施晨走後,施亦難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張口閉口就是一個哥哥,特彆是他上了高中後,發現數學老師是他後,就更難從他嘴裡聽見這兩個字了。
韓江神色軟了下來,沒有再像剛剛那樣皺著眉頭,反而是安靜又平和地看著對方的。
施亦難瞬間不太適應地偏轉過頭。
“你記不記得……之前我問過你那些藥的名字……”
“記得,那兩瓶都是安眠藥,但其中一瓶你哥他忘記做標記了。”韓江回憶著,隨即似乎明白了什麼,“你又想起施晨了?”
施亦難沒看他,也沒回答。
身子一顫,他猛地躲開來,他的反應快到驚人,韓江愣了愣,手懸在半空,不知是該放下還是該伸過去。
那隻手最終還是輕輕地在他腦袋上按了按。
好似在安慰他的情緒,又好似在安撫一隻炸了毛的貓。
施亦難不太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眸光中夾帶著不知名的情緒。
他捏住那隻手,指尖拂過他的指關節,勾住了他的小指。
“哥哥,我們說好了,你和哥哥要陪我一輩子。”
“小家夥。”
韓江蹲下身子,就像多年後一樣拂過他的腦袋,臉上掛著淡淡地笑:“哥哥很想陪你一輩子,但你是要成家的,隻有你的妻子,能和你相伴到老,隻有她能陪你一輩子。”
“那要是以後我不成家呢?”
“那也是你的選擇,隻要你不後悔,我們都插手不了你自己的事情。”
“可我隻想讓你們陪我。”
“你們不是我的親人嗎?”
小家夥疑惑地問著幼稚的問題。
韓江不知如何回答。
這時候的孩子,心思永遠都是最純真爛漫的。
他低下頭,思考了片刻,終於抬起了頭。
“我們當然會陪著你。”
“你是我們的弟弟啊。”
“但是每個人都會累,都會對這個世界慢慢失去興趣,他們會去另一個地方,他們看得見你,但你看不見他們。”
“那就是離開。”
“是在天上嗎?”
“可以說是,但也可以說不是,這取決於你。”
“你們也會累,也會離開是嗎?”
“是啊,所有人都會離開,但現在我們還存在,所以隻要你願意,我們都陪著你。”
“真的?”
“我的話你還不信嗎?哥哥什麼時候食過言?”韓江想了片刻,“我們拉鉤好不好?”
“好。”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就像小時候拉鉤一樣。
多年後的施亦難,勾住他的小指,出了神。
“這樣你放心了。”
身邊的小家夥笑起來,是那麼得閃耀奪目,比陽光還耀眼,比星河還要璀璨。
真希望那笑容,能比恒星還長久。
畫麵一轉,孩子站在韓江身後不遠處,望著石碑失了神。
他臉上顯出一種隻有身經百戰才會擁有的冷靜。
“哥哥累了,所以要走了,是嗎?”
“……”
韓江不知道該說什麼,喉嚨如同被魚刺卡住,說不出話,又疼得要命。
“哥哥說要去天上給我摘星星,可我不喜歡星星。”
“你說他們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那哥哥會回到我身邊嗎?”
他像個犯了錯卻又不知道自己究竟錯在哪裡的孩子一樣。
可他明明什麼錯都沒有。
他隻是個孩子。
有一點施亦難不知道,其實韓江什麼都知道。
他並不是一個局外人,一個不知情者。
因為施亦難小一些的時候,那時韓江和施晨每天都要去上學,就在家裡裝了一個監控,生怕他出了什麼意外。
那個攝像頭,就放在最顯眼的櫃子上,那個地方,可以掃視到各個房間。
一個攝像頭,陪著一個孩子長大了。
再後來,攝像頭壞了,可能是為了紀念,所有人都沒去管它,依舊插著電讓它守著這個家。
儘管它可能再也無法工作了。
可再後來,韓江清理手機內存時看見了這個軟件,點進去發現,是可以看的。
他有些欣慰,想開遠程語音嚇施晨和小家夥一大跳。
結果就看見了那樣一幕。
韓江看得心口都在發疼,他隻是個孩子,為什麼施晨非要死在他麵前,非要以他為紀念。
他心疼,卻無法乾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