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
施亦難道了謝,不敢停留太久,東繞西繞,到了墓園。
黑色的傘格外顯眼,守墓的老人如同知道什麼,隻是打了聲招呼,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與他聊上幾句家常。
老人笑得格外慈祥,笑容刺得他的心臟生疼,不敢去抬頭看一眼。
雨漸漸大了,老人收了畚鬥掃帚進了自己平時住的小屋裡。
施亦難獨身一人側身看向施晨的墓碑。
那裡有個人坐在施晨的墓碑旁腦袋抵著冰涼的石碑。
他一步一步走上去。
那是韓江。
他的衣服被雨水打濕了,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卻依舊微微閉著眼,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你韓江哥哥是個很好的人,能和他成為那麼好的朋友,真是讓我撿了大便宜。”
多年前,施晨坐在綠茵圍繞的老樹下,陽光透過枝丫融在他的笑容裡。
那笑容有了陽光的加持,真是更勝陽光燦爛。
小時候的施亦難站在旁邊,定定地看著他,隻覺得哥哥非常的幸福。
他擁有世界上最好的一切,包括比春日的陽光更溫暖的笑,與一個世界上他認為最好最好的朋友。
“何其榮幸,能認識這麼好的人。”
那發自內心的笑容穿越時光,仿佛就在眼前,那呢喃般的話語穿透歲月,好似就在耳畔。
他說了一句讓施亦難怔住的話。
“何其有幸,能有你這樣的弟弟。”
“我真是擁有了世界上最難求的珍寶。”
這一刻,陰雲密布與日暖風恬共存。
好似寒穀回春。
他呆滯的眸盯著兒時無數次抱起他的哥哥。
韓江睫毛輕顫,雨水順著發絲滑落,與另一串溫熱的水珠交融在一起,滑落唇邊。
他的唇是微微勾起的。
施亦難忽然想起施晨給他看過的一張畢業照。
照片是他們大學畢業時照的,雖然沒有塑封,卻保存完好如新。
正值夏日中旬,微風吹動漣漪,湖水蕩漾,池邊的蘆葦時起時落,搖擺不定,樹梢微動。
陽光從枝葉的間隙裡鑽出,光影斑駁,正好灑在年輕人的發上,他微微歪著頭,眼眸乾淨清澈,倒映著這個年紀因有的神采奕奕。
身邊的年輕人比他略微矮一些,笑得極為燦爛,眸子含笑,裡麵是難以置信的溫柔。
他們笑得那樣奪目,倒是將這夏日美景都被掩去了原有的光彩,變得暗淡無光。
那是發自內心的笑,頸部星河還耀眼。
施亦難把傘靠過去,掩蓋住韓江的身體。
感冒了,哥哥要擔心的吧。
他嘴角不知何時有了極淡的笑容。
他輕輕把白花花束放在墓邊,彎下腰去時,一眼便看見了韓江腳邊的傘。
他輕手輕腳把傘撐開,立在墓邊,正好罩住了墓碑和韓江,轉身就走。
他不敢多做停留。
“哥哥,這個好看的大哥哥是誰啊。”
“你個沒心沒肺的小混蛋,你小時候還是我給你喂的飯呢!竟然不認識我?”
“好了,彆鬨了,他那時還小,記得住才怪。”
施晨蹲下來平視他,笑著指了指那個“一臉怨氣”的“好看大哥哥”,低聲說:“這是哥哥最好的朋友,他叫韓江。”
“韓哥哥好。”
“這還差不多。”韓江蹲下身子,從口袋裡抽出一隻紅包,伸到孩子麵前晃了晃,“在叫聲韓哥哥就給你。”
“韓哥哥好。”
孩子又重複了一遍。
“這麼乖?”韓江把手裡的紅包給他,“為了獎勵你,中午給你做紅燒排骨好不好?”
孩子眨了眨眼,臉上原本呆呆的笑容瞬間褪去。
“隨便。”孩子似乎裝累了,抱著胳膊倚著牆,“哥,我贏了,中午能不吃餃子了嗎?”
“哈?”韓江一臉懵逼。
“哈哈哈……”施晨在一邊笑得開懷。
“怎麼回事?”韓江一臉奇怪地看向倚在牆上看著自己的孩子。
孩子的臉上儘是不屑與冷淡,雙指夾著紅包同樣在他麵前晃了晃,用清冷卻還稚嫩的童聲解釋。
“他說你的錢很難騙到。”
“我們就打了個賭。”
“合著你們兩個合夥整我?”韓江嘴角抽搐,“不對,你你你……這辦法你想出來的?”
“嗯哼,所以錢歸我了?”
孩子輕笑。
“行行行行,祖宗你拿去。”韓江打發著孩子,突然就不心疼錢了,等孩子回了房間,壓著聲音問,“他怎麼回事?這才幾歲啊?”
“很聰明,不是嗎?”施晨依舊笑著,神色溫和,“一開始我也挺驚訝的,之前他坐在我邊上看我隨筆寫的文章,我問他看得看不懂,,我問他是怎麼知道的,他說是自己看字典看的。”
“後來我就發現,他自己在學數學。”
那時他對什麼都感興趣,對什麼都想學,那時看字典,雖然有些不舒服,卻也隻是輕微的難受。
他自己都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那種對文字的反感愈發的強烈了。
那天中午韓江真的做了紅燒排骨,三人圍坐桌前,韓江仿佛不經意的問了一句:“知不知道√25是多少?”
“5。”
“哪兒學的。”
“什麼哪兒學的?”孩子奇怪地問他,“這看書不就會了?我哥箱子裡全是書,有一疊是數學,從一年級到高三的都有,還有大學的,我無聊了就看看。”
“挺有趣的,比我哥說的什麼奧特曼有意思多了。”
“奧特曼?”
“他說我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都喜歡。”
孩子往嘴裡扒拉了口飯,啃著排骨,有些驚訝:“韓哥,這怎麼做的?有空要不教教我?”
“行啊。”
於是兩人一拍即合,吃了飯就洗碗,韓江從冰箱裡提出那隻紅色的塑料袋,把排骨倒在碗裡,掏出手機,點開了一個軟件。
一邊的孩子無語地抱著胳膊:“我早該猜出來你那盒肉是買的。”
他低頭看了看被刻意埋在底下的塑料盒,嘴角抽搐。
“那也是加工過的好不好?”韓江把“紅燒排骨”這幾個字打進去,一邊翻閱一邊道,“我至少放鍋裡炒過了,又加了點鹽和油,味道不一樣的好嗎?”
行,你樂意就好。
韓江終於選定了其中一個,點開那一篇,發現是個音頻,一個男聲傳出來:“今天我們學做的菜是紅燒排骨,首先,把買來的排骨放入鍋中,加水燒熟,也可以用高壓鍋煮熟——”
韓江按了暫停鍵,還沒說什麼,孩子已經開口了。
“你想多了,沒有高壓鍋。”
於是隻好用普通的鍋,煮熟了又點開。
“撈出排骨,鍋放油,另切大蔥、備鹽、料酒——”
聲音又消失了。
孩子頭也不回,不太耐煩:“我不至於0.75倍速都跟不上。”
“……後麵需要VIP。”
兩人同時沉默,韓江眼疾手快刪了那個坑爹軟件,擼起袖子,“彆在意這些小插曲,我之前看過菜譜,好像是……”
孩子挑了挑眉,心說這個人到底靠不靠譜,怎麼看著這麼不正經呢?
可畢竟是自家哥哥說的好兄弟,也算半個哥哥吧,還是得給點麵子,他想著,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廚房。
哥哥說他學習好,隻要他在找個菜譜,應該不會把廚房炸了吧……?
孩子突然有點後悔讓韓江教他做菜。
半晌,坐在房間裡翻閱數學課本的他就聞到了一股焦糊味。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他麵無表情地拉開門,用手掩著鼻子,像看傻子一般看他。
好半天他才幽幽地問:“排風扇開了嗎?”
“……沒……”韓江瞪著鍋裡發黑的排骨,無助又……弱小地看向孩子。
仿佛一個孩子惹了禍小心翼翼地看著自家家長。
這位家長麵無表情地翻了個白眼,搬了把小椅子去看那排骨:“你放水了?”
“好像是……放了?”
“你想把鍋燒穿?”孩子用筷子戳了戳那焦黑的排骨,“我哥知道了饒不了你。”
“那怎麼辦?”
“嗯……”孩子思索片刻,“你去買熟食,我洗鍋,在我哥醒來之前得全部乾完。”
兩人再次一拍即合,分工合作。
韓江提著排骨回來時,小孩已經起鍋熱油了。
“你怎麼知道我這個點到?”
“閉嘴吧你。”
孩子抬眸,從韓江手裡接過排骨,拆了蓋子,倒進鍋裡,又擠了些黑椒醬進去,順手扔了配料進去,撣了撣手,跳下板凳:“剩下的交給你,我倒垃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