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亦難中途醒了一次,把手機的時間調換好,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飛機不久後停靠,等到兩人下飛機時,時間已經臨近正午了。
施婉就在機場出站口邊等他們,遠遠地看見他們,微笑著上前要幫他們拎東西,兩人沒有帶多少東西,所以施亦難就禮貌地笑笑,委婉地謝絕了。
“姑姑等了多久了?”施華年跟在施婉身後,問。
施婉把臉旁的碎發撩到耳後去:“沒多久,我看過航班,也是剛剛才到。”
車就停在出站口邊的停車場裡,司機等在一邊,見他們過來,替他們開門。
施亦難禮節性地道謝,坐上車,問:“奶奶她現在怎麼樣了?”
“也不能說不好,總的來說,還好吧。”施婉把頭靠在頭枕上,閉上眼睛,有些疲倦,“目前看來,像極了回光返照,醫生已經說沒幾天了。”
“她自己也沒有活下去的打算,連遺囑都早就找律師來立好了,老太太比我們都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撐不住。”
“大致的後事這幾天已經在安排了,就等你們來呢。”
“奶奶回國嗎?”
“不回去,老兩口的墓碑在幾年前就自己買好了,他們自己早就商量好了,根本不用我們操心。”施婉揉了揉太陽穴,“倒是老太太,這幾天她飯也吃不下,這樣下去肯定不舒服,一直絮絮叨叨的,說什麼……許笙帝,許傾故之類的,可能是真的糊塗了。”
許笙帝?許傾故?
施亦難沒反應過來,麵上神色僵了幾秒,他意識到身邊有人,立即轉變為平靜,撇開頭去極力掩飾。
但他忘了,施婉是學過心理學的,那一瞬間的神色被她敏銳地捕捉到了。
“亦難認識這兩個人?”施婉試探著問他。
“不是。”施亦難搖了搖頭,猛然間記起了什麼,神色平靜下來,再也沒有變動,他找了個較為可信的理由應付對方,“我之前似乎聽我們班女生提起過,大概是哪本小說裡的人物吧,我也沒仔細聽。”
“哦……這樣啊……”施婉似乎信了,她點了點頭,後又有些疑惑,“也沒見老太太平時看小說啊……”
施華年坐在一邊聽著他們的對話,安靜得離奇。
過了一會兒,他才輕輕抬起頭詢問:“詞哥他這些年還好嗎?”
“小詞……”施婉的神色有些不大自然,她眯起眼睛,搖了搖頭,“這個我不太清楚,他沒和我們住在一起。”
“沒住一起?”施華年愣了一下,“可之前父親說你們都住在老莊園裡,他們……”
“哦,他沒跟你說,南紀你們知道吧?謝南紀。”
“謝家的長子。”施亦難在一邊回答她,順便告訴施華年。
“對,幾年前就是他陪著施詞來這邊的。”
“莊園布局分成東半莊和西半莊,哦,這個區分不是按照東南西北分的,就是純屬為了區分取的。他們住的是東半莊那一片。”
“我們到這裡幾個月後,他就和你們父親,也就是施揚簽了合同,把東半莊買去了。”
“這……能買?”施華年沒見過莊園的布局,奇怪地發問。
“是這樣的,西半莊的樓和東半莊隔得很遠,中間空了很大一片草地,修了些人工湖,人工林之類的。”施婉回憶著布局,“他把東半區和大部分草地都買走了,中間讓人重新修了一道圍牆,算是把兩邊隔開。”
“我在這邊有企業要管理,平時我也沒時間去看他們”
“就有幾次,節假日出門正巧碰到了,小詞他……變化挺大的。”
施婉說這話時神色有些複雜。
她清楚地知曉那個孩子經曆的種種。
那天兩人在離莊園不遠處往回走時碰上。
“小詞?”她有些驚喜,想起麵前這個孩子遭遇的事情,她笑容逐漸柔軟下來。
他臉上掛著彬彬有禮地微笑,歪了歪腦袋:“您是……?”
“我是你姑姑,我跟你奶奶也住在這裡,你這幾年身體還好嗎?”
“姑姑啊。”他有些抱歉地笑笑,“對不起,時間太久有些忘記了,我身體還不錯,奶奶還好嗎?”
“還好。”
“好就行。”他依舊笑著。
施婉就這麼和他一來一回地聊著,一直到了要分叉的地方。
施詞禮貌地笑道:“那姑姑,我就先回去了,替我跟奶奶問個好,有空我再來看她。”
“好那下次見。”
“下次見。”
施婉轉過頭去,臉上的笑容就散了,臉上儘是擔憂,她學過心理學,雖然學的並不是很專業,但她至少感覺出施詞當時並不是想笑的,他的笑容像是硬生生拉出來的,雖然看上去很自然,但仔細觀察,還是能看出瑕疵的。
畢竟真實的,發自內心的笑,和硬生生拽出來的笑臉是永遠不一樣的,哪怕對方掩藏得再像,隻要有有心人仔細去觀察,對比曾經的他,便就一眼可知。
她見過小時候的施詞,他對待陌生人似乎是冷漠無言,有些社交恐懼的,但隻要對方和他稍微熟悉了一點,他就會很熱情的和對方玩在一起。
他一直都是個笑點很低的小朋友,動不動就能笑得很開心,哪怕前半分鐘剛剛經曆過不好的事情,情緒正低落著,後半分鐘他就又能笑出來,似乎從來都沒有苦惱與煩悶。
他沒有隱藏情緒的習慣,總是直來直去的,有時候倒會惹惱一些人。
曾經的他就是這麼一個人,心很大,卻裝不下那些繁瑣雜事,心很小,卻總是能和周圍的朋友打成一片,時不時就能把對方也給逗樂。
那時候他的笑,是施婉這輩子見過最純真無邪的笑容。
施婉一直都很喜歡有禮貌的孩子,可她看到現在的他笑得那麼彬彬有禮,處處都極為禮貌,連情緒都隱匿進心臟的最深處,模仿著心臟,同頻跳動起來,他逆來順受著對方的情緒,也不再在乎那些藏匿於心中的“禍害”。
也許那些情緒在夜深人靜時才會悄然生長,潛滋暗長充斥他的整個人,甚至整個房間,他隻能這樣隱秘地內部消化,把裝出來的最好的一麵留給他人,為了讓對方滿意。
她可能永遠都忘不了那個孩子臉上的笑了。
施婉意識到自己出神太久,溫和地笑了笑:“但有謝紀南照顧,還是可以放心的,他是國際最好的醫科大學畢業,他讀得幾乎快成全科醫生了,你們放心吧。”
“嗯。”施華年重重地點點頭。
車逐漸減了速,莊園的大門在保安的操控下緩緩打開,車又往裡麵開了一段路,停在了停車場其中一個空位上。
管家早已在一邊靜候著,見車熄了火,上前開門。
施婉禮貌地道了聲謝,跟在管家身後往裡走。
“你們的東西交給他吧。”
管家看向一邊的年輕人:“幫客人們準備好房間。”
施華年邊道謝,邊把行李箱和背包給他。
“你們奶奶現在大概午睡剛醒,你們還沒吃飯吧?我先帶你們去吃飯,吃完飯,她應該也緩過勁來了,先讓她歇歇,萬一起床氣遺留到了這時候。”施婉衝他們看玩笑似的眨眨眼。
施亦難淡淡地回答她:“我在飛機上吃過一點,暫時不餓。您先帶華年去吃吧,我就隨便走走。”
“你們奶奶的臥室在三樓,最靠東最裡麵一間,走到底就是了,如果你想去,可以先去看看。”她笑笑。
“好,謝謝姑姑。”他說完就往回走。
“需要管家帶著嗎?萬一迷路了。”施婉關心地問他。
“不用了,我直接去奶奶那邊,不會迷路的。”
“哦,那好。”施婉想起了自己的路癡行徑,略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剛剛路過過樓梯,他就順著長廊往回走,徑直上了樓梯,一路上行到三樓,一直往裡走。
窗戶齊齊開著,夏日的微風帶著熱意流入長廊中。
他的步子很慢,不急不緩地到了門前,房間的門半掩著,他抬起手又放下,垂著眸有些猶豫不決,他的心手不一,手仿佛脫離了大腦的掌控,輕輕敲了敲門。
他定在原地一動不動,隻希望對方沒有聽見。
裡麵傳來記憶中那慈祥溫和的聲音“誰啊?門沒關,自己進來吧。”
他的手懸在半空徘徊片刻,終於下定了決心推開麵前的門。
這間房間連著不小的陽台,玻璃門微微打開著,露出一條縫,往裡麵透著風。陽台擺著張躺椅,一翹一翹的,隻能看到老人頭上盤著的銀白色的發絲。
他走過去將陽台的玻璃門拉開些,來到了老人身邊。
“奶奶。”他低低地叫了聲。
謝周微微翹起的嘴角僵住了一瞬,她猛地睜開眼睛,渾濁如死水般的眼睛,卻在看清施亦難臉時亮了亮,那眼眸似乎清澈了不少。
謝周顫抖著抬起手,一把抓住了施亦難的手腕,仿佛是想確認這個人是真實存在,而不是自己虛構出來的,在碰到施亦難的一刻,她臉上的笑容更盛了。
“你這小家夥怎麼有空來看我了?”她笑著,施亦難正想說什麼,在某一瞬間,隻覺得哪裡變得空虛了,好像是原本存在的許望帝夢中的視角空了。
那種被人在暗處凝視著的感覺消失殆儘,他竟感覺不適應,不習慣。
可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消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