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誰會贏?”
宋子朝驀然回首,隻見宋盼站在自己身側,他不知何時來的,像是會遁地,由土裡鑽出來。他餘光瞥見團白花花的毛團。垂眸一看,宋盼懷中抱了隻不大的貓崽,那貓崽貪玩,在太上皇懷裡不知禮束地翻滾,偶爾用兩條後腿蹬他的胸腔,似是在嫌棄這個男人靠得它太近了。
宋盼沒聽見宋子朝的回答,抬頭一看,那沒良心的糟心臭小子正愣愣地盯著自己懷裡的貓崽看,那傻傻的樣子怪可愛的。
宋盼不禁手癢癢想上手揉他腦袋,可剛抬手,上一次摸他腦袋而被追殺了三條街的經曆曆曆在目,在心中艱難抉擇一百次後,終於放棄了暴捶宋子朝腦袋一雪前恥的念頭,訕訕收回手。
“哪兒來的?”
“這小東西爬到我院裡那幾株桅子上下不來了,明明那花樹也不高,它個蠢蛋也不好好想想辦法,就在那兒聲嘶力竭地號叫,大晚上和嬰兒在哭一樣,嚇死人。”宋盼聳聳肩,揚起下巴點點宜王和那蒙麵人,“話說回來,你覺得誰會贏?”
宋子朝並未思考,便道:“宜王。”
“為何?”宋盼好奇,宋子朝將視線從貓身上挪開,緩緩落向兩人身影,眼中神色不明,“那蒙麵人朕也實在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但朕能從他的動作中,看出他極其聰慧。利用過人的劍術以及令人捉摸不透的騙術相結合,使他人措手不及。”
“這與宜王勝有何關係?”
“這是我南楚疆域內,且又是在都城,宜王奉永和帝之命帶兵前來,為的起將許望帝接走,這城中現目前不僅僅有南楚的軍隊,禁軍及殿前司等人,還有北燕的軍隊看著。”
宋子朝頓了頓發現自己的思維有些太跳脫,怕宋盼沒理解,又道:“您剛剛問朕,‘誰會贏’,從宜王的角度來看,那贏便是將對方麵紗摘下,便是勝者;而以那人的角度看,雖無法完全確定,但也能猜個大概,便是擊敗對方。”
“而宜王此人,您也應當明白,倔得很,若隻是擊倒,他不會善罷甘休的,所以那人的勝,必須將宜王殺死。”
“宜王是奉永和帝親命前來的,又在北燕的朝政上占據一席之地,若他死在我南楚,還是在我南楚的京城皇宮中被人殺死,無論如何,朕都必須要還永和帝一個交代。”宋子朝凝神聚氣,死死盯著兩人你來我往的動作,聲音低沉。
“若是宜王死了,朕不僅是將他的眼中釘肉中刺拔去,還令他有了趁機開戰的借口。朕不希望將剛安定下來的兩國,再卷入戰爭中。”
“所以說,若他殺了宜王,他便必死。”宋子朝沉默良久,忽而問道,“您真的不覺得這個人給人的感覺很熟悉嗎?”
宋盼聞言也沉默了,抬眼望去,仿佛透過此人望穿時光,看見了當年那個孩子。
他是平清帝一生唯一愛過,且最愛的人。
有,且僅有。
旁人不知,但與平清同窗五載的宋盼知曉。
南楚與北燕在建國之時兩國帝王是共生死過的摯友,他們立下約定,在除夕那天,北燕皇帝與南楚皇室同慶,一年在北燕過,一年在南楚過,依次交替。兩國建立那麼久以來,約定已成習慣,除有不得已的要事才會取消同慶。
宋盼當年見他的第一眼,覺得這人長得好看,但麵上卻缺了些什麼,似乎靈魂的深處少了些什麼。
他後來才知道,這人不是靈魂深處少了些什麼,是根本沒有靈魂。
他是個無情無欲的軀體,而不是個人。
平清帝是宋盼這輩子見過最冷血無情的人,每每看到他,宋盼總會想起那句:自古帝王多薄情。
所以當他聽說平清在路邊撿了個孩子帶回宮的消息時,他第一反應是自己聽錯了,第二反應是為那個孩子擔憂,覺得他會死於帝王的冷血之下。
那年同慶,他回眸無意間瞥見平清望向懷中孩子時麵上的表情,他鬆了口氣,不敢置信,但所有情緒最終歸結一處——他為他的朋友能真正對一個人溫柔下來而感到高興。
後來,他的朋友擁有了彆的孩子,明明那些才是他的親生骨肉,但宋盼總覺得,平清從未愛過那些孩子,以及那些後宮嬪妃。
他當時甚至懷疑過,平清找了個替身代替自己與嬪妃完成延續後代之事。
宋盼很聰明,對人的情感和麵上表情不經意間就能做到細致入微。
那時他便恍然明白為何總覺得平清看那孩子的眼神怪怪的,原來那神色間不是因親情而愛,而是看愛人的眼神。
他隱約猜想,或許,那天平清知道有那麼個孩子在那條路上,所以故意繞遠路回皇宮。
或許真的有前世今生。
或許,真的有連生死都無法阻撓的愛。
他想起自己與華梔,他突然期待下一世同她再遇,攜手共白頭,也後悔自己當時的懦弱,覺得無臉見她。
若一切都未曾發生,若一切能重來,多好。
可惜不行。
所以他在那一刻便覺得,無論他們的性彆,無論他們的身份,若能如此簡單卻深沉地愛著對方,一切足矣。
世人隻知其名,不知其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