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呢?”敬予帝麵上略浮現出好奇的神色,探身向前,問道。
“然後……”
“沈將軍,還記得在我請您出去之前,我同您說了什麼嗎?”周歸邊抬手為對方沏茶,邊問。
“辦法總比困難多?”
“不是,另一句。”
“你說……這個沒有大關係,請我放心。”
“是,您可知為何沒有大關係?”沈武連連搖頭。
“因為沈哲的病,不在於他說了多少,而在於他聽了多少,看了多少。”周歸抿了口茶,望著杯中泛出棕黃的茶水,道,“想治,其實非常簡單,既然他是對一個人的死,對自己殺了那個人而感到難以釋懷,那便是最好辦的。”
“讓他忘了這段記憶,忘了這些事,不就行了?”他語氣很談,不像建議,倒更像極了嘲諷。
忘了?
沈武一心沉著於思考周歸所言,並未去細聽細想他突如其來的語氣變化:“還請您明示。”
“我這裡一種法子讓他忘卻這些事情,不過沈哲得在我這裡待兩年,而法子,有兩條路,沈哲現在決定不了,便隻能您這當爹的決定了。”
“您說。”
“其一,根治其心病,這裡的根治,是完完全全去除,效果快,不過要更痛苦,對自己帶來的創傷極大,很有可能一個不小心便……”
他沒有說下去,不過沈武已明了了他未說出的後果,疑道:“為何還有對自身的創傷?”
“這自然是有的。”周歸淡笑,“俗話說藥有三分毒,治療這心病,除卻這記憶,又是在其本身不願,又日日夜夜念念不忘的前提下,不直接英年早逝已經是非常好的了。”
“而且這還得看他自身原本的身體素質,配不配合與自身的毅力。”
沈武思索片刻,點頭:“那第二種呢?”
“其二,便是一種反向思維.。”
“反向思維……?”
“是,不去除記憶,將記憶存於他心中。”
“舉個例子吧,就好比把記憶裝入一個封鎖的盒子裡,而這個盒子就是他的內心。他並未失去這段記憶,但卻記不起來了。”周歸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麵上畫,“除非那段記憶的核心人物,簡稱‘鑰匙’出現,他才會記起來。”
“那這個法子有什麼……對身體的損傷嗎?”
“有,也沒有。”周歸淺淺一笑,“因為並未失去這段令他念念不忘的記憶,他的意識在下意識是不會反抗的,所以直接帶來的創傷,是可以避免的。”
“不過,這種方法最危險的地方就在於,他若見到了記憶的那把‘鑰匙’,打開了‘盒子’,那麼當他記起來時,一切心裡積攢的情緒便會忽然而然間湧出,症狀便是嘔血,再者昏迷。”
“若不在一定時間內壓製,調和,他的身體便會日複一日,被心中所鬱擊潰,他會被前所未有的痛苦折磨到死。”
周歸垂下眸,神色不明。
沈武思考不到片刻,便輕輕一推茶盞:“那便用第二種辦法,您所說的‘鑰匙’已經死在了戰場上,回不來了,哲兒再也見不到,也便記不起了吧,這樣一來,您所說的那些傷害,不就灰飛煙滅了嗎?”
“您斷定那人當真死了?若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還是不要輕易選第二種的好。”
沈武望向窗外,凝視著那皎皎明月,忽略有些苦澀地笑了笑,搖頭,卻說出與之動作相反的話。
“確定。”
許久的寂靜。
“他所說的一定時間具體是多久?”
“不知道,沈武當時認定你死了,不會再回來了,一些細枝末節的,沒聽,也沒問。”
敬予帝此話說完,接下去便又是一陣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死寂。
敬予帝借這無聲中悄悄抬眸望對方,眸光逐一掃過他的唇,鼻,麵頰,耳,眉骨等一切他能看到的,而卻遲遲不敢去直視他的雙眸,不知為何,就如避蛇蠍般避之不及。
許是怕從那雙眸中,看出他對自己的淡漠。
漠然到像對待陌生人般。
雖然敬予帝知道自那之後他便一直如此。
“陛下。”
一聲輕喚擾了他的思緒,猛然抬眸。
“今日多謝,無事的話,外臣便先走了。”
許傾故不喜無端磨蹭拖延,特彆是在這種事,麵對這個人上,他客套完,便起身就走,不給對方任何回環的餘地。
“武王。”
身後的人輕喚。
他置若罔聞,對他的呼喚毫無反應。
“傾故。”
他微微蹙眉,他似乎不太喜被旁人這麼叫,或許是因為會使他想起曾經的那些往事故人。
他在逃避。
哪怕他麵上表現得再淡然。
敬予帝忽而明白了什麼,一聲輕笑。
“老師。”
潰不成軍。
許傾故覆上木門的手軟了下來,全身如被施了咒術般僵硬不動,他就這麼定在了原地,怔愣間,睫羽輕顫,垂眸斂首。
也不知現下腦中是一片空白,還是往事紛亂。
“老師。”
“你在逃避什麼?”
往事?仇怨?紛爭?
還是……我?
亦或是透過我的影子,瞧見了當年同故人的語笑闌珊。
宋子朝的母後華桅,與許傾故乃是舊相識。
那時南北關係尚且安寧穩定,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每年的同慶,自是要照先皇所立下的規矩,一起過的。
隱隱約約記得那日似乎不是往日慶的除夕,可具體什麼時候,什麼節日,他自己也忘了。
記得那天,許是因為那日是宋子朝的生辰,他出生的日子。
他在那天出生,算是個偶然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