湧動的海水時而高高躍起,而又猛然墜落人間,飛濺出雪白的浪花。
潮濕的空氣似乎要將他模糊的意識一並吞沒,恍恍惚惚,眼前光暈搖晃成一片,閃爍著細碎的,屬於黃昏夕陽灰暗又刺目的餘暉。
白色的候鳥再次於頭頂飛躍而過,留下悠長的尖鳴,刺痛了他的耳膜。
宋泊知恍惚的立於海水之中,像夕陽的一抹,又像某隻誤入幻境的小舟。
空洞的身軀在這一刻成為不寄托任何靈魂的空殼,他隻是留下那道目光的凝視,在海浪的推搡中沉默而不受控製的漂向海的儘頭。海岸在浪花中吞沒又浮現,一切景象都在光怪陸離的顛倒與模糊中變得沙啞而嘈雜,隻有岸邊那道身影的存在感愈發強烈。
宋泊知看不到他的臉,卻依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不移分毫的目光,平靜地,直白地,始終如一的。
“……泊……”
大概是用了極大的力量去眺望,鮮紅的血色逐漸覆蓋瞳孔,似是撕裂眼前一切的帷幕,而後窺探到眼簾之外的光影。
沒有人身,隻有一陣溫柔的風。
風細細地吹來,呼吸間自他臉頰輕撫而過。
隻是極短暫的一瞬,不同與始終充斥在空氣的海風,它溫和的像一個觸而即離的吻。
空洞的軀體被海水澆灌,充盈,緩慢的向下墜落,隔岸的人影在水波中模糊的搖晃著。
宋泊知用力睜大了眼睛,無法操控身體的感覺讓他仿佛漂浮在棉花上,不受控製的隨波逐流。
“……泊……”
“……回來……”
深藍的海間光線投落,直直墜入他眼中。
還未適應光線的視線有一瞬息的黑暗。
風聲在耳邊吹拂,窗外的風鈴叮當作響。
宋泊知緩緩坐起身來,後知後覺自己滿身是汗,甚至有些手腳發軟。
他下意識的摸向脖頸後的抑製貼。
——完好無損,隨即在清晨昏暗的光線中輕聲苦笑。
身為親手養大他的人,那個人總是太清楚如何掌控自己,太清楚自己怕的是什麼。
儘管他的麵容在鉛城的磁場中漸漸消散,儘管有關他更多的記憶早已是塵封的往事,儘管始終試圖抗爭,但不得不承認自己似乎總是落在下風。
———直到多年前那個變數。
那天【圍剿】的異象到如今也沒有人能解釋,宋泊知自己更是一無所知,隻是隱約覺得熟悉而另有深意,但從“她”的表現來看,分明非同尋常,其後的內情也不知道對自己是否有益。
不過現在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眼下顯然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宋泊知輕歎了一口氣,餘光瞥見靠窗的桌上那枚已然有些生鏽的銘牌。
—————數小時前—————
蒸汽電梯節節攀升,透過觀光玻璃,整座內城的景象淨收眼底。
星光點點的建築如同散落在星盤上的棋子,萬家燈火通明,倒映在穿梭於城中的人工河中,閃爍著忽明忽滅的光輝。外層銀白色光澤的半球形建築內層卻是漆黑的,籠罩在整座城的上空,如同一張巨大的黑色帷幕,隔絕外界的一切光明。
幾人跟著侍者來到頂樓儘頭的一間房間,雕花的金絲楠木大門被緩緩推開,還沒進去就被裡麵金碧輝煌的裝扮閃瞎了眼。
【紅兔】覺得自己都沒地方下腳了:“……不是,我合理懷疑這裡的馬桶都是金子做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恒星】一敲腦殼強製暫停。
三人在金絲帷幔前就坐,帷幔後人影綽綽,很快,一人緩步上前,拉開了簾子。
宋泊知有些意外,這樣華貴的裝扮總會讓人聯想到一個同樣雍容華貴或氣質不凡的房主人,但麵前的少女一頭長發梳起,編作一個漂亮的發髻,隻簪了一支木簪,一身月白色的長袍,看上去極為清素。麵容平平,並非難看,隻是實在平庸,對比著一屋子的金銀珠寶,倒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好在她身姿優美,語調輕緩溫柔,倒是顯得整個人攏上一層柔軟溫和的底色。
宋泊知並沒有多看,隻是禮節的微微頷首,將信、銘牌與通行證置於中間的桌上,開門見山:“您就是百川小姐嗎?”
那女子輕輕點頭:“是我,突兀邀請,是為了與諸位做一個交易。”
宋泊知輕揚了下眉,抱歉的笑了笑:“交易?可我們隻是幾個外來打工的普通人罷了,不知道小姐想與我們做什麼交易?隻怕我們給不了您想要的回禮。”
“你能,”百川撫子的目光緊緊注視著宋泊知,輕聲道:“你身上,有我熟悉的感覺。”
【紅兔】遲疑:“戀,戀愛的感覺?”然後再次收到來自【恒星】的一個微笑爆栗:“……跟你說少看點小說。”
百川撫子隻是彎了彎眸子,直接道:“我希望雇傭幾位在三個晝夜交替後的遊街晚會保護我,並幫助我找到一個地方。作為回報,我會給上您想要的報答,不隻是……”她蔥白的指尖輕輕拂過那枚肉眼可見有些生鏽的舊銘牌,有片刻的停留:“……這個。”
宋泊知不置可否:“您覺得我們有能保護您的能力?”
後者含笑,自袖中取出一物,置於桌上,發出一聲金屬碰撞的輕響。
宋泊知眸光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