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圓舞曲 我的妹妹,擁有……(1 / 2)

候鳥不東南 清拾 7881 字 11個月前

在居民們的眼裡,聖女的身份聽上去實在是高貴至極的,她們純白、聖潔、高高在上,生於世代延續的望族,居於避世的荒野高塔。聖女擁有整座鉛城最澄澈的眼睛和最虔誠的心臟,她們終生都是代替世人向神明傳遞祈求與信仰的使者——然而山野繪裡卻沒有什麼實質的感受。

比起神聖的職責和身份,這似乎更像是束縛她的枷鎖。

她有時甚至會生出自己是個被放逐於荒漠的罪人的想法。

直到收留山野撫子以後,每個休沐日在夜晚的窗口如約而至的人多了一個。

她真的與山野繪裡太像了,尤其是暫住在百川江子自己的一所小房子,乾乾淨淨打扮一番後,那雙靈動通透的眉眼簡直就像另一個翻版的山野繪裡。

又一個休沐日的夜晚,山野繪裡提前點燃一排雕刻精美的蠟燭。

三人並肩坐在窗邊,朦朦朧朧的月光落滿肩頭,燭火搖曳,少女眨了眨眼:“撫子,我來教你跳舞吧!”

百川江子淡定的抿了一口茶:“祭祀舞可以隨便教嗎?”

“又沒彆的人看到,”山野繪裡笑嘻嘻道:“而且撫子跟我這麼像,我也想看看自己跳舞是什麼樣的嘛。”

微風撩動著四周跳動的燭火。

短發少女坐在窗邊搖著八音盒,山野繪裡隨意的脫去了外衣,拉著女孩的手一步步教著,兩朵白色的裙擺在夜色中旋轉,手腕上的鈴鐺隨著舞步一走一響,空靈悠遠。

山野撫子睜大了眼睛,輕輕回握著少女的手有些生澀的模仿著她的動作,她看見少女因舞蹈微微發紅的臉頰,潑墨般的長發在燭火中飄揚,裙擺散開,一雙含著笑意的眸子清澈明亮,瞳孔裡有永恒跳躍著的火焰,那火苗搖曳在山野撫子的眼中,燙得她慌忙垂下了目光。

“這個……”山野撫子有些猶豫的問:“叫什麼名字呢。”

“這個嘛,”少女笑了笑,她指間微微用力,如溫柔的海水托扶起後者纖細的手,引領著山野撫子起伏旋轉:“族人們喊它‘月光之舞’,是獻給神明阿犰尼的祭祀之舞。”

坐在一旁的百川江子用手撐著臉頰,有些好奇地問:“你見過其他聖女跳過這個舞嗎?”

山野繪裡輕飄飄轉了一個圈,飛揚的裙擺如同一朵盛開的浪花,層層疊疊。她認真的想了想:“好像還真沒有。”

“那你也沒見過那個傳說中的祭祀大典咯?”

“上一屆聖女下任的時候——我才剛出生沒多久吧?大人們或許見過呢。”

“也是,”百川江子摸了摸桌上那隻小小的八音盒:“這畢竟是規矩。”

聖女的繼任一直是頭尾相接的,上一個聖女結束工作,才會輪到下一個聖女被擬定,而後繼續培養。山野繪裡聽自己的老師說,她大約二十多歲的時候被任命為聖女的教習,隨著時間的流逝,已然做了三世聖女的老師。

鉛城中的時間是不定流逝的,細細算來,早已過去了不知多少個日日夜夜。

老師說過,聖女隻會擔任到十八歲,完成祭典後就會結束生涯,由下一任聖女繼任,從幼時開始培養。

但對於祭典的事,卻沒有任何人和山野繪裡詳細的介紹過,她隻知道自己學習的這些——祭祀之舞,禱告詞,禮儀,和漫長的身在黃沙中與世隔絕的清修,都是未來祭典相當重要的環節之一。

山野繪裡的老師曾微笑著撫摸她的頭頂:“這是為神明獻上的舞蹈,是為了第四城區所有居民的幸福與自由獻上的祭典,是對她們美好的祝福。”

“每個聖女都擔任著民眾們的期許,她們在祭典中為神明獻舞祈福的效果也是不一樣的,無可替代。而這祭典是獻給神明的,所以任何人都不能將它宣之於口,否則一切祈禱都將煙消雲散,一不小心還會引來神明的憤怒。”

“既然是給神明的舞……”山野撫子低頭看見自己的裙擺與少女的裙擺相融,碰出一朵雪白的花,有些不安的輕聲問:“我也可以跳嗎。”

“為什麼不行?”少女眨了眨眼,笑的臉上漾起了紅暈:“再厲害也隻是一個舞蹈而已嘛。”

“而且——其實我呀……”

她的聲音輕輕的,在夜風與八音盒清脆的聲音中顯得寂靜而輕盈,一雙澄澈的眼睛倒映著山野撫子微愣的眉眼,如同透過水鏡凝望另一個自己:

“我不信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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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塔上的時間漫長,唯有休沐日時那兩道隨著月光而來的身影是山野繪裡難得的慰寄。

她偶爾會趴在床邊,背後是凝視她的阿犰尼畫像,牆上是巨大的教堂勳章,指尖纏繞著不知撫摸過多少次的銀色十字架。

目中所及是漫天的黃沙和塵土,腳下的牢籠是這片無根之地唯一的燈塔。

她偶爾也會在無人的深夜爬上石塔的最高處,在那裡點燃一隻小小的蠟燭。

燭火搖曳在這空曠的土地上,又很快消散在風裡。

而那兩道身影是她與塵世唯一的聯係。

她們會在燭光中舞蹈,唱低低的歌,更多的時候,百川江子會為她帶來民間流行的書籍和小吃,幸運的話,還會有些製作精巧的小玩意。

有時山野繪裡會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孤寂和迷茫。

儘管此刻她站在這裡,手中捏著十字架,聖經和禱告詞已經刻進她的心臟,哪怕在睡夢中也能完美演繹那曲月光之舞,但她終究是不信神的。

第四城區的人依靠血肉在這片黃沙之上建立了獨屬於他們的極樂城,卻要將這一切歸功於一個虛無幻象的指引。

她似乎也能理解眾生的痛苦和渴求,卻總是隱隱覺得哪裡不對。

她總是模糊的覺得,前人血肉之軀築成的高樓,不該被輕易取代。

她的心總是在不安的跳動,仿佛提前感知到了什麼難以抵抗又難以順從的苦難在洶湧而來,隻有當深夜裡遠處亮起兩盞小小的燈,又很快熄滅,窗前被輕敲三下,那顆顫動的心才得以平息。

或許是因為那場即將來臨的祭典吧,她自我安慰般的想到,那可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祭典。

在百川氏的這些日子,山野撫子以一種難以想象的速度飛快成長著,再一次休沐日時,她帶來了一疊寫滿了字跡的紙。

此刻的女孩已經如小芽般抽枝發芽,身姿盈盈,眉眼長開了,一雙漂亮的眸子不再含滿膽怯和軟弱,盛開了許多本該屬於她的,明媚的光點。

“姐姐——!”她很開心的站在窗下向那一身白裙的少女招手:“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山野繪裡接了過來,有些訝異:“樂譜?”

“是她自己寫的祭祀曲,”百川江子依舊是短短的發,眉眼清冷淡然,有種天然疏離的氣質,語氣卻十分溫和:“她在音樂上很有天賦,跟著我學了沒多久,連我的老師都說已經教不了她更多的東西了。”

少女有點不好意思,兩隻手攪著衣擺,眼睛亮晶晶的看著她,期待的看著對方一一翻過樂譜:“姐姐……怎麼樣?你喜歡嗎?”

山野繪裡也笑了:“當然是——太喜歡啦!”

兩個女孩發出克製的,壓抑著的歡呼抱在一起。

月色模糊了窗戶高高的輪廓。

百川江子在唇角勾起很淺的笑容,而後淡淡問道:“之前我去看了教堂裡的沙漏,快要到時間了。”

山野繪裡有些驚訝:“是嗎!還有多久?”

“大約一年吧。”

“這麼算來,竟然有些快,”少女摸了摸下巴:“真快啊,剛來時總覺得自己半輩子都要留在這裡了,沒想到就要結束了!”

山野撫子眨眨眼:“如果姐姐十八歲祭典之後就能結束任職……那是不是意味著,我們可以一起去玩了!”

“我想應該是吧?”

山野繪裡笑吟吟的端起一支蠟燭。

燭火搖曳著。

火上的鮮紅從眼眸蔓延上指尖,直直刺入心臟。

那天如約而至,山野繪裡卻沒見到她以為的車駕和跟隨而來的父母,隻有一輛小車,後門推開,走下來一個短發黑裙的少女,正是百川江子。

她有些愣住了:“……江子?”

對方依舊是那副淡淡的模樣,熟練的走進高塔替她收拾東西,還不忘記吐槽:“你是一點沒收拾啊。”

“……現在嗎?”山野繪裡有點懵,抬頭看了看尚且漆黑一片的夜空:“我記得是黎明的時候啊?”

“你是沒算從這裡到邊境關卡的距離吧,”百川江子漫不經心的答著,她做事向來利索,三兩下便收拾好了東西——畢竟也實在沒什麼太多行李,將箱子塞進車後廂,轉過頭來看她:“發什麼愣呢?不去了?”

女孩忙跟了上去,鑽進車廂,有些遲疑的看向身後潑墨般的夜色:“可是……父親母親呢?”

“在你們家等你,”百川江子微闔著眼,似乎很是疲憊:“我說我能接你,他們就讓我來了。”

兩家素來交好,密不可分,似乎也很正常。

“那……撫子呢?”山野繪裡不知道自己在奇怪什麼,下意識搖了搖後者的手臂:“她怎麼不來接我?”

“她在我家,”百川江子重新調整了姿勢:“先去見完你父母,再去找她。”

“不能一起來嗎?”

“……你可彆真把她當山野家的一員了,”後者忽然開口:“讓你父母親知道你隨意給一個小乞丐賜姓,你猜她會怎麼樣。”

這倒是真的,山野繪裡反應過來,抿了抿唇沒說話。

……隻是……

她遲疑的用手壓上心臟。

蒸汽車緩緩開動著,沉默的高塔緩慢向遠處退出,直到完全消失在黃沙之中。

清晨的第四城區卻已然算得上人潮湧動,這對於久久隔世的山野繪裡而言更像一種令人局促不安的喧鬨。儘管他們走的是小路,避開了人群,不遠處窗外的車水馬龍還是隨著行進逐漸蔓延開來,潮水般吞沒了街道。

街道那頭人們大大小小的交談聲透過玻璃零零碎碎的傳來,夾雜著歡聲笑語。

“……祭典……你去看嗎?……”

“我帶了不少祭品!這一次神明一定會救救我母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