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傷與夢(2 / 2)

……

給蕾拉清理完傷口,艾爾海森就去做自己的事了。至於所謂“其他事情之後再談”,那是一點兒也沒談。就連在餐桌上吃飯時,他的目光也未從書裡移開分毫,完全一副拒絕交談的姿態。

蕾拉不安地在原地打轉兒,但又不敢主動提及,生怕再惹得艾爾海森不高興。

“沒事的。既然學長這樣說了,我應該相信他。”

她一邊努力說服自己,一邊試圖學著艾爾海森,將注意力集中在書本裡。

第四宮、天底、家庭宮……這些曾讓蕾拉著迷的複雜概念和如今的擔憂交織在一起,隻讓她的思緒更為紛亂。

門外街上喧鬨嘈雜的聲音會讓她想到居民們的議論指點,快遞員敲門的動靜被她誤以為是風紀官前來抓人,就連艾爾海森從臥室裡開門出來的聲響都讓她驚得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艾爾海森側目看了眼蕾拉,似乎對她的大驚小怪不大讚成。

蕾拉訕訕地重新窩了回去。

這一天過得格外漫長,唯一稱得上是好消息的就是沒有消息。沒有治安官或者風紀官前來傳喚,是對蕾拉來說多少是一種慰藉,但這種憂慮的狀態又被沒有期限地延宕和懸置了。

是夜,雷雨交加。閃電撕扯夜幕,室內忽明忽暗。

蕾拉置身於幽暗的螺旋樓梯裡,順著狹窄的空間向上走,一直走,似乎永無儘頭。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片刺眼的強光襲來,蕾拉眯了眯眼睛。

適時,耳畔傳來張狂的大笑,她嚇得後退了兩步。

克萊泰正站在她的麵前,一臉獰笑。他身後不遠處是山羊胡的伊薩卡,小眼睛裡滿是暴怒的神色。更遠處是阿紮爾大賢者,他居高臨下地冷眼觀看,麵容模糊不清。

“蕾拉——”

她無比熟悉這個聲音,卻從未聽過其中含有如此憤怒與複雜的情感。

她慌張地抗拒,卻被迫瞧見了最恐懼的一幕。

艾爾海森半跪在地,被兩個看不清麵容的風紀官押著動彈不得。

那雙暗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蕾拉,全然失去了往日的冷靜。他唇間的氣息嘶嘶作響,掙紮著想要撲向她。

蕾拉顧不上多想,本能地向他奔去。驟然間,腳下踩空。她無力地掉落,在克萊泰的狂笑和艾爾海森的注視下不斷快速下墜、下墜,越來越渺小。

然後,她看見沙漠無垠星空下熊熊燃燒的火焰,傭兵們圍著圈子大笑著跳舞。坐在火堆邊喝著烈酒的克萊泰似有所察,向她的方向投來遙遠的一瞥。

然後,她看見承載她童年記憶的破舊小屋,和院子裡老人佝僂的背影。

“爺爺!”她喊道。

老人緩緩轉過身,蒼老的麵孔上滿是陌生的憎惡:“你回來做什麼?如果不是你……”

蕾拉呆住了,無法相信最親愛的爺爺會說出這樣的話。

她茫然無措,喃喃道:“不……不是這樣的……

“這不是我的錯!一切都不是我的錯!”她淒厲地反駁,最後近乎嘶吼。

刹那間,小屋與老人的形象如流沙般轟然坍塌,朝她席卷而來,淹沒她的頭頂。

一道劃破天際的閃電將臥室照得透亮,蕾拉大汗淋漓地從夢中醒來。

蕾拉躺在床上,不住地喘息。隻有手臂上的疼痛隱隱提醒著這是現實,將她從夢境中分割開來。

耳邊響起轟隆隆的雷聲,已然精疲力竭的蕾拉忍不住瑟縮了下。

片刻後,她抱起枕頭,朝艾爾海森臥室的方向走去。

臥室門縫間透出的隱約光亮說明其主人還未入睡。

輕輕叩門。

“進來。”

蕾拉推開門,見艾爾海森穿著一身寬鬆的灰色睡衣,坐在桌前搗鼓著他那些高科技的小物件。

適時放下手中的東西,艾爾海森抬起頭,側過身坐著。半邊臉藏在陰影中,另半邊被昏黃的燈光描繪出清晰的輪廓,而明暗的交界線曖昧不清。

他罕見地戴著一副銀邊眼鏡,鏡片後折射出的目光清冷。

“什麼事?”

“我睡不著。”蕾拉小聲說,“我很擔心,還做了不好的夢……”

艾爾海森想起幾個月前蕾拉到他家屋簷下避雨時的情景,心中了然。

“你的意思是,想和我一起睡?”他挑眉問道。

蕾拉抱緊枕頭。

“嗯。”

艾爾海森發出一聲輕笑。

她的眼神飄忽不定,臉色像熟透的日落果。

但不管怎麼說,蕾拉還是成功實現了她的心願,占據了艾爾海森床上的部分領地。

她將被子拉得很高,隻從邊緣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問道:“學長,您什麼時候休息?”

艾爾海森略感好笑地打量了她一圈,聳聳肩,轉回身繼續擺弄那些零件:“晚些時候。希望光線不會影響你的睡眠。”

“不會的。”她耷拉著眼皮說。

溫暖的被窩讓蕾拉很快又陷入夢與現實混淆的邊界,迷迷糊糊地像氣泡一樣漂浮在半空。她半夢半醒地嘟囔了句什麼,似乎是在說她看不見星星了。

隱約在某個時刻,氣泡有了重量,被深沉的草木氣息包裹著下沉。

她做了一個綠色的夢。

到處都是模模糊糊的綠色虛影,沒有具象,卻令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