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夢 她的偏愛(1 / 2)

長安客 三兩魚 4090 字 11個月前

溫熱的風吹在背上,紙鳶卻察覺到了冷意。她抬首看向司川。

她剛剛走過來就覺察到了司川的變化。一直溫潤如玉的他,卻似變了一個人,罩著一層紗,如雲隔在遠端,散著生人勿儘的寒氣。疏朗俊逸的麵上,雖然有些倦怠和憔悴,卻絲毫不損他的氣度,更添了一絲脆弱的靈性。

紙鳶忽然想到了在曲江池生活之時,自己曾看到的一種草木,盛夏之日,其他草木都競相開放,可唯有它從來沒有開過花。後來才聽得遊人說起,原來那樹叫做臘木,隻在冬日裡盛開,可惜那個時節紙鳶早已蜷縮到了水底冬眠,從未見過。

如果她能看見,也該是司川現在的模樣。他強撐著身子,定定的瞧著她,執拗的向她索要一個肯定的答案。像在淒冷的寒夜裡孤傲綻放的高嶺之花。

他剛被自己信任的人所害,如今定然是不想有人再騙他了。

紙鳶歎了口氣,直白道:“是我救了你。”

司川眉眼微動,她需要紙鳶告訴他事情的經過,示意她接著往下講。

“昨晚我去洗漱,蘇綰忽然出現了。她和我,嗯,說了一些事並且希望我能離開。我覺察到她有所圖謀,便順著她的意圖上了馬車離開了住所。但馬車隻是拉著我向西走,我才反應過來她隻是想把我調離開,等我再回來,你就已經……死了。”

紙鳶略去了蘇綰說的話,可聰明如司川,又怎麼能猜不出來那個女人對著紙鳶說了什麼呢?

昔日從口中吐出的那些偏頗之話,如今變成了鋒利的箭矢射向了自己,讓他無所遁形。

他曾告訴蘇綰,紙鳶可以破壞和親之事,需循循利誘之。他曾寫信給十單,告知紙鳶能驅使萬獸,可助石藩之戰。

數月之後,他信任之人,皆背叛於他。他利用之人,仍肯伴他身側。

清明的天光之下,司川無顏以對。

良久,他苦笑一聲,問道:“既然蘇綰同你說了,想必你也知道我一直騙你,你為何還會救我?”

紙鳶靠在了司川身邊,坐了下來。沒有直接回答,卻說了一句讓司川更為焚心的話。

紙鳶反問道:“司川,你一路帶著我,難道不是為了讓我救你嗎?”

紙鳶說這話的時候,眼底明澈。望著遠方,卻仿佛透過縹緲的虛空在探視一個人的心底。她本體雖然是生靈,沒有“人”的七竅玲瓏心,可是在看待事情的本質上,她或許要比“人”更透徹些。

有些東西橫亙在她與司川中間,總是要戳破的。紙鳶覺得,時機已到。

紙鳶的話,讓司川更無立錐之地。司川垂眸,以手扶麵,良久道:“是。”

他承認了。哄騙紙鳶和自己同行,是有私心。在他見到了紙鳶以血複活了婉娘後,他便想著要帶紙鳶一同去往石藩,戰場上刀槍無眼,紙鳶或許會有用處。

後來他對紙鳶動了心。便用愛意掩蓋了自己的雜念。騙著自己忘記了他對於紙鳶的利用算計。

如今,自己的卑劣心思被昭然揭露。司川靜靜地等待著,等著紙鳶的審判。

她或許會大聲叱罵他是個齷齪的小人,或許會一言不發,憤而離開。

可紙鳶隻是抬手指了指遠方的小黑鳥,問道:“司川,你看著它覺得熟悉嗎?”

遠處的小黑鳥因著紙鳶的推拒還在悶悶不樂。兩隻爪子在地麵上刮擦著。司川看了過去,恍然想起來了。

這隻鳥是石藩朝貢給大元的貢物,後來被自己圖謀算計,死在了拓跋怙的箭下。看來,也是紙鳶救了它。

“我看著它倒在山林中,被人射殺而死,絕望的瞪著雙眼。後來,我看著婉娘被人欺辱,訴冤無門,悲憤自儘。在我眼中,鳥獸草木和人,都同等如是。我覺得他們本不該死,那便救了。

可救命是有代價的,我也會痛苦,也會想,應不應該?

可是你不一樣,司川,當我昨晚急切尋回來,見你倒在血泊中,全無生息。那一刹,我彆無他念,隻想救活你。祖母說擁有起死回生的能力是上天的詛咒,那我便受著。

我對你,心存偏愛。”

司川覺得舌尖苦極了,酸澀的心不斷地發脹。這一刻,麵對紙鳶坦誠的告白,他才明白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他心中有無限的愧意,他道:“對不起,是我錯了。”

翻騰在心底的話展露出來,紙鳶索性講個清楚。

“司川,動物和人看世界的角度不用,你們的話語常常顧左右而言他,有掩蓋,有猜忌。我初初為人時,瑛嘉為了逃離皇宮哄騙我,我難過極了。但後來,我便不這麼認為。她派人修好了曲江池,在碎葉城知道有危險執意要送我離開。縱然起初我們並未赤誠以待,但如今她對我已是真心。

你呢,在火燒曲江池的那晚,救下了我。在沙漠遇到匪徒後又送我先行逃離。哪一件不是情真意切。

司川,你總是言不由衷,也不敢以真心示人。

如果,當初你如果直接對我說“紙鳶,我需要你救我一命。”你又怎知,我不會救你呢?”

紙鳶轉過頭來,看著司川,明亮的雙眼裡已淚光閃閃。

司川鼻子漸酸,眼前模糊,他乾涸的心內正下起一場暴雨,暴雨過後,草木豐盈,他終於等來了隻屬於他的偏愛。

他雙手緊緊環抱住了紙鳶,這一刻。他清楚的知道,這個姑娘徹底融進了自己的骨血裡,再不能分開。

紙鳶依偎在司川的肩頭,拍著他的背。

“司川,你已經救了我很多次,如今也該輪到我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