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鮫人遲疑了下，“這次的船隻有些奇怪，桅帆上麵畫著藍蝴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紙鳶瞬間看了過來，”不，不要驅趕，我去看看。“

***

高大的三艘巨船行駛在寂靜的海麵上，船隻為躲避風暴，誤入了一片彌漫的大霧，可沒想到穿過大霧後，風平浪靜。夜晚的海麵像是一麵鏡子，倒影著水麵上的一切。

司川站在甲板上，心頭有些孤寂。他此次隨艦出兵，打敗了在海上作祟的一窩海盜，本應該打道回府了，可他內心還有期盼。

這些年他在海上巡視，每一處的海域他都去過了，可是沒有發現紙鳶的蹤跡。

月亮的影子倒影在水麵上，還有他孤零的影子。

司川看著沉靜的水麵，直言自語道：

“子謙上次出海遊曆時發現了呼的家鄉，這次大元的使臣又要到那裡去通商，呼跟著一起去了。還有，你離開後，瑛嘉曾來找你。我這次出海前剛收到她的信，她和庚嚴第二個孩子也出生了。你如果知道了，肯定會為她開心。”

良久的沉默，“我不知道，我還能等多久。”

低低的訴說落進水裡，平靜的水麵忽然劃過一片漣漪。

水麵下青光一閃。司川愣住了，揉著眼睛，有些不確定。

光影消失了，仿佛是出現了幻覺。可司川不肯放棄，他向水麵探著身，喊道：“是你嗎？是不是你！”

瞬間，從水底竄出一道矯捷的身影，一雙白皙的手臂搭在司川的肩頭，微微用力。

司川被拖著，跌入水中。

月光透過水底，一片幽藍。少女靈動的臉就在眼前，笑盈盈的看著自己。

不敢相信，緊縮的瞳孔裡映著朝思暮想的人，失而複得的驚喜將他炸的七零八落。

他顫抖著唇，想問一問，她是真的回來了嗎？

可一張開口，海水灌入，肺部的空氣瞬間稀薄，無法呼吸。

少女近身進來，柔軟溫熱的唇相貼，司川停止了掙紮。

少女雙手環抱著男人，擺動魚尾，向淺水處遊去。不久後，兩人遊到了焦島處，少女拖著司川上了岸。

“你還好吧？”紙少女抬手幫司川擦去臉上的水。

司川看著眼前的人，眼神寸步不移。他拽住了少女的手，急切道：“是你嗎？”

少女點了點頭，展開了自己的手心。一顆光潔如貓眼大的珍珠靜靜地躺在手心。

“我沒有嵌滿寶石的王冠。我隻有這個，你願意收下，然後嫁給我嗎？”

細碎的吻落下，一切的回答都在男人深邃無垠的眼中。

平靜的海麵上，起了浪湧，一波連著一波，久久沒有平息。

***

皇宮內的侍人很明顯的發現了自家國王在這次巡航回來後變得十分不同。具體表現在——

獨坐時也會麵帶微笑，其中一次更是在閣臣議事時會突然笑出聲來。

組織侍人在海邊集體放紙鳶，各色樣式的紙鳶高高飄在天空中，等到足夠高了還要將線剪斷。

整晚的不睡覺，一個人枯坐在海邊望著遠方。

”你說，我們的國王怕不是瘋了吧？今晚要輪到我守夜了，我有些害怕。“

旁邊的小侍人看了看身後，低低的說道：“我昨晚在陛下的寢殿外守夜，到了半夜覺得有些困了，迷迷糊糊中我感覺好像有人過來。驚醒之後，除了我沒有彆人，可地上卻出現了一連串的水痕腳印，從大殿門口一直到——”

身後的小詩人跳起了身，“你又嚇我，上次你就騙我說風塔上有老王妃的鬼魂，你現在是不是又要騙我有水鬼從海裡冒出來了。”

“切，愛信不信。”

兩個小詩人打鬨著走遠了。

此時皇宮的寢殿裡，司川擁著紙鳶躺在柔軟的床上，海風從窗戶外柔軟的吹進來。

紙鳶從被褥伸出手來，拍了拍身後的人。

“做什麼，再躺一會。”

司川抓住了不安分的手，在舌尖咬了咬。

“你說，我們這樣，算不算幽會？”紙鳶轉過去，兩人相對。

“算，我就是你那見不得人的外室。想起來了就過來寵幸一次。”

司川說得這話頗有些酸意，可紙鳶著實太過分了。答應他每月都會回來，可是距離上次兩人見麵都過了三個月。

想起自己苦苦等著，越發氣憤，不由得嘴下用力，恨恨的咬了一口。

痛的紙鳶瞬間抽回了手，還要報複回去，可看著一臉委屈的司川，紙鳶的氣勢頓時矮了下去。

她轉了轉圓溜溜的眼，自知理虧，“誒呀，最近有幾個小鮫人成年了，我這個老祖要帶著他們拓展自己的領地，耽擱了——”

在司川高壓的眼神下，紙鳶的聲量越來越小，最後她隻能兩手一攤，“沒辦法啊。我是阿祖，要管著我的族人，誰讓你不是鮫人呢？”

司川半起身，支著手臂，認真問道：“那人可以變成鮫人嗎？”

紙鳶繞著手裡的頭發，想了想。之前自己在幼年的時候，聽到過族人和人相戀後，拋棄了自己的鮫人身份變成人的，可是反過來的情況她倒沒有聽過。

“嗯，好像沒有吧。”

遠方忽然傳來一聲長嘯，紙鳶耳朵動了動，是同伴在召喚自己，她驟然起了身。

“不好，出事情了，我要趕緊走了。”

還沒等司川說話，紙鳶急忙在司川嘴角留下一吻，接著便從窗戶一躍而下。

司川看著空落落的懷抱，眼裡是藏不住的失落。隻能等待下一次的相聚。

日子又平淡的過了許久，兩個偷懶的小侍人湊在一起話閒。

“我感覺，陛下好像更瘋了。”

“怎麼了？”

“他將薩吉爾接進宮裡來了。”

“什麼？那不是陛下哥哥的兒子，當年……陛下不是親手殺了他的父親。怎麼會將他的接進宮裡來？”

“真的，還請了很多宗親的人來。而且啊，陛下一直在宮裡的藏書閣待著，都好幾天了，送去的吃食都沒有動過。”

小侍人望著天，朝著遠方的雕像祈禱著：“海神娘娘，快救救我們陛下吧，我還想等到了年紀可以平安出宮呢。”

藏書閣裡，司川坐在散落的古籍中間，他翻閱著一行行遠古的記載，尋找一個古老的法術。

黑色的霧氣趴在地上，譏諷道：“怎麼，你還妄想著能和紙鳶永遠在一起？”

司川埋頭看著手下的術文。很久後，在看到一處記載後，他眉頭一展，輕輕的笑了。

闔起古籍後，他起身向外走去，在跨出門時腳下一頓，沉聲說道：“很快，你就會消失了。”

黑色的霧氣不解，隨後反應過來司川的意思。

戾聲道：“不可能。司川，你再騙我。財富，王位和權利，我不信你可以拋棄不要。你個懦夫，可憐蟲，你沒有了這一切憑什麼能得到她的愛？靠著你向她搖尾乞憐嗎？”

司川腳步堅定向前，不再理會身後躁動的狂吠。

不久後，在某一處海域裡，夜正時分，月光照在海麵上。

鮫人相互連著手，在水麵上劃成一個巨大的圓圈，紙鳶和司川在中間。

紙鳶臉色凝重，“司川，你想好了嗎？現在還有反悔的機會。”

“我想好了。”

紙鳶抬起手臂，尖銳的牙咬開血管，幽藍色的血液融進大海中。

她嘴唇微張，古老的術語從口中吟唱開來，水波震蕩，外圈的鮫人們也開始跟著低吟。

藍色的血液似有知覺遊走在所有人其中，相互連接，編織成一個巨大的術陣。

月亮到達最高處，盛大的月輝散在術陣上，回環聚成靈力激蕩著司川的身體。

司川展開雙臂，承受著蛻變的痛苦。

一陣光芒之後，海浪拂過他的身體，雙腿褪去，一尾漆黑幽亮的魚尾閃動著光澤。

紙鳶攙扶著虛弱的司川，徐徐遊向遠處。她答應了他，要陪他看海上的日出。

霞光從海天相接處緩緩移動，碎金的第一縷光線照在繾綣相依的戀人身上，他們擁吻著，不再分離。

從此，高傲的小王子，卸下了他的自卑與自負。

獻祭自己，成了愛人最虔誠的信徒。

他不再是他，他仍是他。

他一生所求故鄉，終在身邊。

心安處既是歸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