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到站,南城。請各位旅客提前做好下車準備。”
清脆的播報音將林聽從睡夢中拉醒。她撐著小桌板坐起來,發梢些許淩亂;花了十幾秒待眼睛適應周圍的光亮後,環顧四周,這節車廂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空空如也。
車窗外黑漆漆一片,雨還在下,雨滴拍打在車窗上連成一行行珠簾,車窗倒影裡的她睡眼惺忪。
被枕著的右臂微微發麻,她下意識甩了甩,再起身去洗手間稍稍整理了一下被壓亂的頭發,鏡子裡的她右側的臉頰被壓得發紅,依稀可見衣服的紋路。她就勢用冷水洗了把臉,拍拍。徹底醒了。
那是一個複雜又真實的夢。
置身夢境中的她宛如身處在一部電影之中。情節脈絡清晰,人物立體豐滿。
以至於醒來的瞬間她愣了愣神,車廂頂端明晃晃的燈光和列車員推著小車的有氣無力叫賣聲將她逐漸拉回現實。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又熄滅,提醒她電量不足,桌麵上寫著2017年3月12日18時32分。
博士畢業後當住院醫師的第二個年頭,她不記得有多久沒睡過一個整覺。
普外葉主任出了名的要求高,每次給他當一助或二助的前一晚,林聽都會焦慮到失眠,又不得不強逼著自己睡去養足精神。上了手術台就是場硬仗,體力腦力缺一不可,也不允許她有絲毫疏漏的地方。
醫生這行當,通宵值班早已是家常便飯;尚在學徒階段的她,要苦心精修自己的醫術不說,更要學習和“人”的溝通技巧。
這裡人的範圍牽涉麵很廣。包括了同僚,上級,還有病人以及病患家屬。
畢竟治病往往不是最難的,到目前為止,林聽最怕遇上難纏的家屬,病情反反複複解釋四五次,自己口乾舌燥不說,還常常落個“庸醫”的罵名。她常常會委屈,但這份委屈也隻是自己默默咽下,無人傾訴。
林永年知道了多半會罵她一句矯情,外加一句,“彆人都做得,就你做不得?”
興致來了,還會把年輕那會治病救人的英勇事跡挑一兩件念叨念叨。若說到興頭上,還能再把那些讓她耳根子生繭,甚至有些生理性反胃的說辭反複拿出來念叨幾遍。
“你好好努力,不要辜負林家祖傳三代醫生世家的門楣,彆給我們老林家丟人。”
“喜歡都是虛的,我們要實用主義。”
“路給你鋪好了,多少人羨慕都來不及。”
聽膩了,真的。
從小到大,她覺得自己和牽線木偶也沒啥區彆。
走在被爸媽安排好的既定的道路上,讀書 - 畢業 - 當醫生,一步一步遂了父母的願。
久而久之,她也忽略了自己。
她想要什麼?不知道。
想過什麼樣的生活?沒想好。
喜歡什麼樣的電影話劇和音樂?都行,她不挑。
博士畢業的那天,她仰望天空,那麼藍的天空,宛如近在咫尺幾朵臃腫膨脹的白雲,伸出手卻什麼也夠不到。
積壓多年的煩悶抑鬱在那一瞬間傾湧而出,連帶擠壓著淚珠落下。不明真相的人以為她是喜極而泣,三三兩兩上前拍肩膀祝賀。她擠著笑容,一一應下,連帶從心底扯出來一陣心酸。
林聽這人很軸,一件事要麼不做,要麼就做到最好。大抵是冬天出生的緣故,她總是冷靜的可怕,既然沒路可選,那就一條道走到黑。八年本碩博連讀,順利畢業後入職南城數一數二的醫院。
她也曾刻意逃避林永年的掌控,可現實告訴她,人際關係永遠是職場繞不開的利器。
而那些護士醫生口中,“林院長的女兒”,也成為了她此生最恨的稱呼,沒有之一。
雨下的再大,也不會有人來送傘的。
她把這次與會比較重要的會議資料捋一捋,再塞到背包的深處,脫下的外套反穿在身,罩住包包,做好下車的準備。
站前南廣場人不算多,一路小跑濺起的水珠打在白色的帆布鞋上,和灰塵融合在一起,變成深色的水漬,浸透進去,腳趾甚至能感覺到絲絲潮意。
一口氣跑到乘車點附近的香樟樹下整理衣服,先確保包沒有被打濕,再將褲管微微卷起;匆匆看了一眼手機後趕忙鎖上,專車司機還有七分鐘抵達。
她身後樹下的圍墩坐了個男人,手撐著右背,暮色中看不清臉,被打濕的劉海遮住了眉眼,時不時發出倒吸涼氣類似於嘶的聲音。
職業病作祟,林聽回頭多看了幾眼,走上前。
“你沒事吧?”走近了才發現他臉色慘白。兩人對視的瞬間,對方眸色一沉,眉頭微蹙,半眯著眼睛;隻是還沒來得及回答就又倒吸一口涼氣。
林聽彎下腰,湊得更近了些,隻見男人正半仰著身子,手扶著右背靠下的部分;額頭上的水珠分不清是汗還是雨水。疼痛似乎在逐漸加劇,男人的眉頭蹙的愈發緊,隨意揮著另一隻手對林聽說,“沒事,剛才跑的急,坐一會就好。”說完從兜裡想掏點什麼,半晌摸出根煙來。
林聽啪一下搶過去,無謂對方質疑的眼神,“什麼時候了還抽煙,跟我去醫院。”
“???你這人什麼毛病,大馬路上隨便拉不認識的人往醫院跑?”一口氣說完,約莫是疼痛上來,緩了好久,半天說不出第二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