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敏進門拉上黛玉的手,道:“我說了,定然沒事的。”
黛玉點了點頭,又看向肖歸道:“這衣服怎得這樣子了,快去換換罷,竹青他們也早等著表哥呢。”
肖歸走了這一路顧不上此事,如今穩了下來,便覺得更難受了,衣服貼在身上,冰涼得很,若是再不處理,怕是定要得了傷寒了,故而也不推脫,便隨著竹青往自己院子去。
“大爺這是怎麼弄成這樣了?寒雲他們跑回來說大爺被人擄走了,可是把人都嚇死了,偏今兒衙門上有事,舅老爺連大姑娘的生辰都沒顧上,又忙忙地出了府,還好舅太太穩得住,到底是救回來了。”
“我這不是沒事了。”肖歸讓人給自己更衣,但卻拒絕了洗澡,隻是讓他們將自己頭發擦乾,便忙道:“我還是得趕緊去青楓院給舅母道謝,剛一路過來,都沒來得及說什麼話,而且,舅舅還沒回來,今兒的事兒還沒完,等晚上再說罷。”
“那大爺好歹把薑湯喝了罷。”
肖歸沒再推辭,仰頭飲儘,便往青楓院裡走,此時趙敏和黛玉也在說今日之事,見肖歸過來,便道:“今兒還是多虧你機靈,把荷包裡給那兩隻鳥做的果子散了一路,要不然我們也不能這麼快把你找著。”
肖歸卻拱手,道:“還是多謝舅母大恩了。”
“我也未必幫得上什麼忙,況且,便是我今兒沒到,想來你自己也有辦法逃脫。”
肖歸一聽此言,便知她在那裡不知在房上待了多久,但總歸將自己與甄瑋等人的話聽進去了一些,不由紅了臉,他平日在家甚少有那般做派的時候,“讓舅母見笑了。”
“我笑話你什麼?就該如此才是,難道不機靈些,還仍有他們拿捏不成?”
“舅母,今兒甄瑋將我綁去,還是衝著舅舅來的,舅舅那裡可是出了什麼事情?”他頓了頓,又解釋道:“我不是想要探聽舅舅公務上的事情,就是有些擔心……”
“表哥也太小心些了,我們不是家人嗎,隨意些倒也沒什麼。隻不過爹爹的事情,恐怕隻有媽知道幾分了,也不知他們願不願意告訴我們小孩子。”
趙敏將黛玉拉到身邊,伸手敲了下她的額頭,道:“你表哥還知道擔心你爹爹,我瞧著你倒像是一點也不擔心似的。”
“媽都這麼放心,我自然也安心些。若是爹爹當真有什麼麻煩,媽哪裡能如此安穩地坐在這裡?”
“就你歪理多。”
“媽難道覺得我說的不對?”
趙敏掐了掐黛玉的臉蛋,並未回答,隻是對肖歸道:“你今兒沒事兒才好,若是讓你舅舅知道你被人擄了去,他那裡才要分心、有麻煩。”
“不過,倒也是我算計得不周全了,沒想到他們要從你身上入手,讓你白遭了這一回罪。原先你舅舅並沒打算今天動手的,隻是出了些意外,不但玉兒生辰沒過成,連你也跟著遭了罪。”
肖歸搖了搖頭,道:“我知道舅舅是有正事,況且我今日也沒出什麼事。但是任由甄家這樣盯著舅舅總也不是辦法,他今兒從我這裡沒撈得好處,往後還不知要怎樣呢。”
“如今沒有什麼好辦法,隻得更小心些才是,倒是你,若是往後還要去書院讀書,身邊的小廝還得再挑挑才成。”
“不用麻煩了,他們兩個就很好,今天的事情隻是意外。”
“以後來回書院的路上還是多帶上幾個人罷。”
肖歸頓了頓,還是點頭,然後看了看趙敏的神色,試探著問道:“舅母,不問我甄瑋和我到底說了什麼嗎?”
“怎麼,說我們什麼壞話了?”
肖歸低頭,應聲:“嗯。”
“那你信嗎?”
“我當然不信。”
趙敏挑眉,道:“為什麼不信呢?萬一他說的是真的可怎麼辦?”
肖歸想到甄瑋的話,有些哽住,道:“舅母還不知他說的是什麼……”
“不管什麼,你就一點都不懷疑?萬一我和你舅舅有私心,你這樣一個小娃娃還不是任由我們擺布?”
“媽,”黛玉有些無奈,拉了拉趙敏的衣袖,而後又衝著肖歸道:“表哥彆多想,媽慣會玩笑呢。”
“……我知道的。”肖歸來了林家這些日子,雖然沒遇到趙敏同他這般玩笑的時候,但到底也是見過的……
咕嚕……
趙敏也沒再忍著,到底笑出了聲,道:“倒是我的錯了,你今兒在外麵這麼久,定然是還沒用膳呢,我和玉兒今兒也沒吃上幾口,倒是正好一起了,咱們不等你舅舅了。”她說著,又轉頭衝著下人,道:“去準備個席麵來。”
丫鬟應聲而下,三人一同用過了午膳,趙敏又將肖歸趕回去歇息,待到晚間,天色已黑之時,方才又來與趙敏請安,林如海也在此時方才回府,但卻並未來青楓院用晚膳,而是直接去了外書房,自然,他並不是一個人回來,上任不到半年的賈璉,亦步亦趨地跟著走了過來,臉色儘是疲色。
“姑父勞累了一日了,還要公乾嗎?”
林如海坐在桌前的太師椅上,欲笑不笑地,對著賈璉道:“你也坐。”
“誒。”
“今兒的情況,你再細說說來我聽聽。”
“是。”賈璉應聲,微微抬頭看著林如海的神色,卻未能看出什麼來,但卻覺威壓甚極,是他來了揚州後,都未曾感受過的。
“……那幾個鹽商躲到揚州碼頭槽幫的貨船旁,又想要躲進倉裡,小侄帶人去追,但碼頭上人多眼雜,一時間跟追不上,槽幫又人多勢眾,小侄不敢過於莽撞,所以隻能謹慎行事,但卻與那幾個鹽商離得欲遠,幸而這時出來了一夥兒小乞丐,像是看著他們身著華麗,就追著要飯吃,倒是將人找到了麵上,又攔了下來,所以這幾個人才被小侄帶了回來,此舉到底是僥幸,所以還是逃走了兩人。”
“你覺得,這差事,你辦得如何?”
賈璉觀林如海神色,不敢十分應承,隻是道:“這,是小侄疏忽了。應該更周密、果敢些,幸而還是抓回來了大部分人,沒讓姑父的計劃功虧一簣。”
“這麼說,你覺得這結果還不錯?”
賈璉很想點頭,隻有兩人逃脫,那兩人也不是什麼大鹽商,總體而言,這個結果自然是不錯的,但他看著林如海的臉色,卻是不敢把話說出口。
他不回答,林如海也不再糾結這一問題,隻是又問道:“周申、李陽,這兩個人,你說,他們躲到船上,是要逃到哪兒去?”
“這……小侄不知。”
“那兩艘船都是要去金陵的。”
“是……是嗎?”賈璉額頭流下兩縷冷汗,“是,小侄沒有再去探查,是小侄失職。”
“還不想說?”
賈璉不知林如海所指為何,不敢輕易應承,便隻是道:“小侄不知姑父是什麼意思。”
林如海卻笑了笑,向後靠在太師椅上,手上擺弄著扳指,眼睛卻一直盯著賈璉。
“十一月初七,甄瑋大婚前一日,在金陵,興旺茶樓,你二人見麵,說了半個時辰的話。”
“十一月二十九,甄瑋的大管家到揚州,和你在揚州碼頭旁的茶鋪裡見麵,仍然花費了你半個多時辰的時間。”
“十二月初十,你收到了甄家送來的厚禮。”
“十二月十六,你派人往甄家送信。”
“十二月二十八……”
“姑父,”賈璉終於忍不住,跪在了林如海桌前,“侄兒,侄兒是一時糊塗。”
“確實是糊塗之舉,但你心裡怕是覺得自己比誰都明白罷,我猜猜你是怎麼想的?”林如海起身,也不待賈璉回答,便道:“你自認為私鹽之事很普遍,並不算是大事,甄家讓你放的幾個鹽商更是無關緊要的小鹽商,更何況,你也不會將人全部放走,不過是在其中又挑幾個更小的,如此既不損結果,又能拿了甄家的錢財,一舉兩得,我所言可是?”
“侄兒,侄兒是……”
“當初你姑母讓你來揚州時,是如何同你說的?”
“姑母說,鹽政無小事,讓侄兒定要謹慎行事。”
“哼,你的職位雖小,卻也是過了聖人的眼的,你的名字,是在聖人麵前掛了號的,你如此行事,可曾想過後果?”
“我,是侄兒思慮不周。”
“你不用在我麵前做小伏低,我知道你的想法,不過是覺得甄家在鹽政上撈了許多錢財,去了甄家之後,又親眼見了甄家豪富比榮國府尤甚,所以動了心思。且又覺如今甄家高枕無憂,自己定然也會無事,隻怕私下還會覺得我過於多事,將你管束過於嚴格。”
“小侄不敢這麼想。”
“你想不想都無所謂。”
“姑父……”
林如海將一個折子丟給賈璉,“看看罷。”
賈璉低頭,一目十行,再抬頭時,眼神有些亂了,隻是道:“姑父?”
“你既有如此心思,我自然不敢用你。”
賈璉如同五雷轟頂,折子裡將他所犯之事寫得一清二楚,若是這個折子到了禦前,他隻怕也不隻是丟了現在的官而已,隻怕原先捐的官職也難保,他不知如何是好,便隻好道:“可我當初是姑父引薦來的,姑父也說了當時聖人是知道的,這折子承到禦前,於姑父隻怕也沒有好處,姑父……”
“嗬,這倒是不勞你替我操勞了,我如今的位置,聖上自然不會輕易換下,如今趁著事情還未鬨大,聖上也不會怪罪於我。”
賈璉這時方才真地怕了,忙抱住林如海的大腿,道:“姑父,姑父,小侄知錯了,請姑父給侄兒一個機會罷,侄兒再也不敢了。是侄兒輕信了甄家之言,小侄知錯了。”
“知錯?”
“是,是。”
“那你同我說說,你錯在何處?”
“侄兒,不該收受甄家的財物,不該輕視這次稽查私鹽之事,不該……”
“再好好想想。”
賈璉雖有些小聰明,但此時心裡早就亂了,更是想不到這許多,隻好低頭道:“還請姑父指教。”
“若是此事已了,甄家再讓你私下給他的鹽商發放鹽引呢?讓你給他們抄鹽政賬本?讓你也跟他們販賣私鹽?”
“我……定然不敢。”
“到時候就由不得你不敢了。”
“小侄知錯了,確實知錯了。請姑父給我將功補過的機會。”
“想要機會?”
“是。”
林如海笑道:“也不是沒有。”
賈璉鬆了一口氣,道:“姑父肯再給小侄機會,侄兒定然更加謹慎,侄兒定不再同甄家……”
“誒,甄、賈兩家是老親,哪裡能不聯係?”
“什麼?姑父的意思是?”
“你該做就做,不過,你要想好,這些事情,是自己報給我知道,還是讓我自己查到?”
“侄兒知道了。”
林如海點頭,指了指桌上的折子,道:“這道折子,我會一直留著。”
賈璉頓了頓,道:“是。”
“行了,你起來罷,忙了這一日了,我也該回去了,今兒還是玉兒生辰,我得去看看,不然一會兒該怪我了。”林如海起身剛要往外走,卻又一頓,轉身,取了本書,扔給賈璉,道:“這本律例,你回去帶著你媳婦好好學學,都學熟了,再回衙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