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到那神珠子的時候，周怡還隻有三四歲的樣子。

稀疏的黃毛用小皮筋硬生生綁出來兩個羊角辮，衝天似的在兩個耳朵之上。

小臉肉嘟嘟粉嫩嫩的，睫毛因為太長往下耷拉著，手裡正擺弄著兩個娃娃，獨自在房間裡過著家家，忽的被門縫裡咕嚕嚕滾進來的水晶球嚇了一哆嗦。

準確來說，不是水晶球，是一顆孕育著造夢神的夢珠。

周怡年齡小膽子大，放下手裡的娃娃，彎著腰兩隻手把那顆珠子捧了起來，兩個機靈的眼睛貼著往裡看。

那珠子表麵印著若隱若現的“101”，彆的倒也看不出什麼端倪，就像是放大版的煙灰色彈珠。

可貼近了一看，珠內恍若氤氳著層層雲霧，霧氣隨灼熱的目光漸漸散去，裡麵竟蜷縮著一個周身發光，閉著眼睛的小男孩。

那男孩雖小，卻能看得出五官的樣子，濃眉長睫，高挺的鼻梁，骨相是一等一的好。

周怡驚喜極了，又冒出一絲天生的俠義感，便四處找工具想把這珠子打開，救出那熟睡的男孩子。

一下、兩下、三下……

珠子內雲霧湧動，男孩輕輕皺了皺眉，珠麵卻絲毫無傷。

周怡深吸了口氣，鉚足了勁兒，拿珠子衝床角狠狠砸去——

珠麵先是風平浪靜，繼而像雞蛋破裂似的，忽的生出了一點蛛紋樣的裂縫。

“成功了……”周怡小嘴呢喃，將將捧著珠子喜悅，手掌就被由裂縫內直射而出的金光赤裸裸的灼燒，她哇的尖叫著哭出了聲，珠子應聲掉地，邊往外四散著光邊滾了出去。

“寶寶？”

房門外傳來一聲慌張的女聲，繼而是鍋碗瓢盆被匆匆放下的清脆撞擊聲。

房門“倏”的一聲被推開，卻不是周怡的媽媽。

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的長腿叔叔飛也似的撿起地上的珠子，嘴裡念了幾句周怡聽不懂的話，輕撫珠麵，金光驟然而止。

他回頭看向周怡，似乎講了句抱歉，將珠子放入西裝的內兜，轉瞬消失在空氣裡。

周怡被眼前毫無厘頭的畫麵驚到了，竟短時忘了手掌股股劇痛，她清晰的看到那叔叔的西裝內兜裡不止一顆珠子。

再回過神的周怡，已經被媽媽抱緊在了懷裡，看著媽媽慌裡慌張問東問西的樣子，她低頭看向被媽媽捧著的小小手掌——方才的劇痛之處，隱約生出一小塊粉色的印記，像是小小的花瓣，仔細看才能看的真切。

“傷到哪了嗎周怡？都是媽媽不好，不該放你一個人在這去做飯……”

“剛才為什麼哭啊寶貝，發生什麼事兒了嗎……”

周怡木訥的伸出手，輕輕擦了擦媽媽額頭急出的汗水。

“媽媽……我……好像做了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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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二十年後，深夜的郊外彆墅區。

一身深藍色西裝的英俊男子推門而入，驚擾了正背對著他在花園裡雕刻的男人。

“拾一，你又不敲門。”

男人放下手裡的木雕轉頭嗔怪，拿下眼鏡方才能看出，正是二十年前闖入周怡家的那個“長腿叔叔”，雖時光流逝，卻像用了防腐劑似的，樣貌依然優雅。

“我說了我不接守。”

拾一把一本冊子往桌上一丟，轉身就要離開。

“你慢著。”

拾一雖沒有回頭，卻還是在原地站住了。

“我南風確定的事情，什麼時候有商量的餘地。”

拾一麵無表情，輕輕吐了口氣，轉頭道：“師父，你答應過我的。”

“我隻是答應你暫時隨性，給凡人造夢本就是造夢神的職責，沒有瀆職的道理。”

“我沒有興……”

“我管不得你有沒有興趣，這個人你守定了。”南風把桌上的冊子推到拾一麵前。

是的，他們雖與凡人的外形無差，衣食住行也一樣，卻是能用各種人設隱匿在人間的造夢神，每個造夢神都要守護一個凡人的夢境，為他們疏導煩憂鼓舞人心。

“不怕我做不好？”

拾一伸出手掌，露出掌心灼灼可見的神印，是殘缺不全的圓。

南風一時頓住，二十年前在周怡家的意外曆曆在目，即便他用神力及時護住了拾一的元神，卻依然落得了他神印支離破碎的下場。

而對於造夢神來說，手掌圓滿的神印既是身份也是能力的象征，異形的出現象征著災凶，一定是會被排外的。

這些年拾一沒少因為這個遭到冷眼排擠，性子也越發孤僻冷漠，即便在夢界修煉的功課門門出類拔萃，卻像有陰影似的，一直用各種理由逃避，至今從未真的接手過凡人的夢境。

南風心裡有愧，語氣緩和了一些：“你們都是經過見習、考驗的造夢神，若沒這個資格接手，我自然也不可能把差事給你。”

拾一輕笑一聲：“神印都不圓滿，何談給凡人圓夢。可能我生來就是怪胎，這美差我更無福消受。”

南風定了定神，嘴邊那句抱歉依然沒能說出口。

是的，直到現在，他還沒有想好如何同他解釋這是源自他的失誤，他有他的秘密，有他的苦衷。

燙嘴的真相在心裡反複潤色遣詞，最後倒成了秘密，一來二去南風算是默許了拾一自認為天生殘缺的想法，所以這些年他也變著法的順著拾一，以此來獲得救贖。

“這次算師父求你……”南風緩緩開口。

拾一有些驚訝的抬起頭，那雙藏星般明亮的眼透露著不可思議。

“再這麼下去，離你被收回夢珠重造的日子真沒幾天了。這是眼前唯一的辦法了。”

是的，像拾一這種晉升了造夢神卻終日不務正業混跡人間的神明，是早晚要被收回的。

“我真的無所謂。或許重來一次……也更好。”

拾一生的氣宇不凡，棱角分明的骨相卻載著一雙溫潤的眼，明明從不哭，卻好像裝著雨季似的。嘴邊隱約漾著兩個小梨渦，因為很少有表情的流露，所以也難得一見。

好像很多溫暖的元素他都有，周身卻又透露著一種讓人憐惜的孤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