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前朝公主,在奪位之亂中雙腿儘廢,被軟禁於後宮之中。
人人都說,青鸞公主殘廢以後,脾氣陰鷙古怪,沒人願意來伺候我。
屋裡隻有一方小窗,偶爾能看見宮車駛過。
那日,我正趴在窗欞上,車上的人掀開遮窗布,就這麼四目相對。
此人劍眉星目,骨骼分明,猶如刀削斧刻。
我問:“那是誰?”
一時間,人人噤若寒蟬,都不敢答我的話。
我冷笑,命人將他們全拖下去殺頭。
車上的人攔下了我,他說他叫方思儘,他勸我,好好活著,不要再喜怒無常,折磨自己。
沒想到不過半個時辰,他就因在皇帝麵前亂說話,惹得龍顏大怒,當即被貶為宮奴。
說宮奴是好聽的——他被淨身刺字,從彬雅翩翩的文臣,變成了一個不男不女的太監。
不僅如此,皇帝昏庸無道,竟讓他來伺候本公主飲食起居……
以一月為限,若一個月後,青鸞公主不能下地行走,就要將他處死。
笑話,我早已是個廢人,如何行走?
但皇命如山,三天後,他還是來了。
那一天,恰是臘月初一。
臘月初一。
宮刑不久,方思儘未經休養,來時臉孔煞白。
看他那副孤高似鶴的樣子,我便覺得心煩,一個罪臣,來伺候我這殘廢,當是正正好好。
當初在宮車上遇見他,他勸我好好活著,如今自己遭此橫難,我倒要看看他還說不說得出風涼話來。
這晚,他在門外守夜,夜半時苦痛長吟,聽得我心煩意亂,難以入眠。
擾人清夢,真想殺他的頭!
臘月初二。
方思儘來了之後,生活莫名多了點趣味兒。
彆人都怕我,恨不能躲我遠遠的,似躲瘟神。
他剛來,尚不知道我的厲害,我正好變著花樣地折騰他。
我給了他一個咬過一口的蘋果,讓他頂在頭上,好讓我練箭術。
刀劍無眼,況且以活人當靶子,一般人聽了這個話,早該跪地求饒。
可方思儘真不一般。
他將那蘋果拋來拋去地玩,對我說……
公主想讓我頂在頭上,那就走過來,自己擺吧。
我是一個殘廢,他竟叫我走過去。
實在是膽大包天,我拍響了桌案,高聲要砍他的頭。
沒想到他大步走來,一巴掌抽得我偏過臉去,發狠掐住了我的脖子。
“前朝公主,同我一樣,都是階下之囚,事到如今還不清醒?”
第一次挨了一個男人,不,一個太監的打,我咬著牙瘋鬨,又砸又摔地哭了整個下午。
沒有人管,那兩個丫鬟背地裡還拿這事當笑話講。
到了晚上,方思儘來送飯,我大罵著掀翻了食盤。
他愣了愣,從地上撿起殘羹,送進口中。
“你乾什麼!”我罵道。
“奴才出身微寒,見不得有人浪費糧食。”他頭也不抬。
方思儘蹲在原處,就那樣囫圇地用了一餐,擦淨了嘴,又擦淨了地。
走時他對我說,公主骨頭硬,不吃就餓著吧。
我雙腿儘廢,他卻偏說我骨頭硬,真想殺他的頭!
臘月初三。
昨天半夜,我餓醒了,肚子咕嚕嚕地叫。
想讓丫鬟給我取些點心,屋裡竟一個人都沒有。
這群賤奴才,不知又躲到哪去。
我啞著嗓子喊了兩聲,方思儘走了進來。
他沉默著給我倒了杯水,我本想摔了,又想起白天的事,怕他真就再不給我倒了。
於是我拉著臉,咕咚咕咚一飲而儘。
喝完水,我說:“我餓了。”
他立在我床邊,帳子外:“飯菜早被公主砸得乾乾淨淨,思儘非巧婦,更難為無米之炊。”
洇過了嗓子,我聲音洪亮:“狗奴才!”
他當著我的麵掏掏耳朵,麵無表情地出去了。
任我在床上又罵了一炷香,端回一碗陽春麵來。
我止了聲,呼嚕嚕吃完了麵,看見這人虎口處燙起了一個水泡。
我躲回床上,從枕下找了隻簪花丟在地上:“賞你的。”
可今天一早,他又把這簪花還給了我。
我大怒:“狗奴才,瞧不起本公主的賞賜嗎?”
他不理,倒將簪花親手為我簪上:“女子要有朵花戴,漂亮。”
原來,他看過我的妝匣,知道我已經沒有幾件首飾了。
今天我老老實實吃了三頓飯,其實一點滋味兒都沒有。
可我一要發脾氣,方思儘就板著個臉盯著我看,我便總想起他打我一巴掌,又掐我的脖子……
我有點恨他,又有點怕他。
又有點想殺他的頭。
臘月初四。
今天白天,相安無事。
下了一場雪,我宮裡用不上什麼好碳,煙熏得我老是咳嗽。
我讓方思儘來給我扇扇風,他走不開,在撿煤渣子。
煤渣子燒起來煙大,撿出去了,我可能就不咳嗽了。
今天多跟他說了兩句話,我問他當初究竟說什麼,得罪了皇帝,可他不告訴我。
晚上,他靠在我的床邊,坐著睡。
我隻有一個湯婆子,他怕我冷,每個時辰都拿出去灌一次。
這破差事太磨人,誰也不想乾,便任由他一個男的,把手往本公主的被窩裡伸。
起先我有點不自在,仔細一想,他是個太監,自不自在又能怎麼著?
半夜,迷迷糊糊,他又伸手來掏湯婆子。
我睡眼惺忪,帶著怒氣,在他胳膊上狠掐了下:“狗奴才,你的手冰著我了!”
他沒吭聲,隻是低低喘了口氣。
這人不隻手上冰涼,身上好像還在發抖。
“怎麼了?”我問。
他不回答,起身挪了兩步,咕咚一聲倒在了簾子外麵。
宮刑的舊傷未愈,我又總折騰他,這夜他終於熬不住了。
我大發慈悲,告訴他哪格櫃子上有止血愈合的靈藥。
他強撐著取來了藥,說了聲得罪就要走,被我叫住。
“你就在這裡上藥。”我說。
聞言,他驚詫地看著我。
月光下,他的臉色慘白。
我說:“又沒有燈,你怕什麼?”
他苦笑:“公主可真會作踐人。”
一輪冷白的月下,他寬衣解帶,背對著我上藥。
好好的公子哥,玉樹臨風,竟淪落到這般地步。
我問他,可後悔嗎?
他忍痛,捯著氣強答: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
金可銷,而不可易其剛。
我不知為何,冷哼一聲:“可惜,你如今已非金玉,而是閹人。”
他並不惱怒,反而說:“是,但公主,您是金玉。”
他諷刺我。
我是一個殘廢,還是一個亡國的殘廢,怎麼會是金玉呢?
生氣,又想殺他的頭了。
臘月初五。
今天方思儘的精神頭好了很多,還主動跟我說話。
他說他昨晚沒有諷刺我。
他說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我還年輕,隻要我想,未來還會有大好的日子。
我讓他趕緊閉嘴。
站都站不起來,自強個屁。
我說,我知道我若站不起來,你月底就要被處死。
可饒是你心裡著急,也不能睜著眼說瞎話。
他搖頭:“奴才隻是覺得,公主年輕貌美,不該拘於一室,該去見見霽月風光。”
我說,算了,你不要自稱奴才了。
他說,那我抬你出去看看吧。
院裡有秋千,他把我抱到秋千上,從身後推著我玩。
秋千越蕩越高,我害怕卻又覺得好玩,大笑大叫。
等我累了,秋千也停了。
方思儘回屋取來了我的弓。
我射箭特彆準,哪怕是樹上的葉子,說打這一片,就不會打那一片。
方思儘過去是文臣,他羨慕我的功夫。
我說,那你知道我的腿是怎麼斷的嗎?
當年皇帝篡位之時,我於高台之上,欲挽弓射殺,正中他左側胸膛。
可這人的心臟,偏偏長在右邊。
他奪了位,軟禁了我,命人生生打斷了我的腿。
我想過死,可整天被人盯著,尋死亦非易事。
聽到這裡,方思儘猝然抓住我的手腕。
“不要死。”
“不要死,要活著,活著才有生機。”
他還有閒工夫琢磨我的死活呢?
離一月之限還有二十五天,還是惦記他自己的腦袋吧。
臘月初六。
今天真冷啊,越來越冷了。
天冷了,人就愛犯懶。
這群狗奴才,越來越懶了。
過去,他們隻是懶得管我。
懶得給我送飯,懶得給我洗澡,就連我想起夜,喊破了嗓子,他們也懶得拿夜壺給我。
後來,他們索性連水都不怎麼給我喝了。
方思儘來了以後,屋裡總算有了個勤快的人。
這夜我又哭著喊人,他迷迷糊糊走進來給我倒水。
我打翻了水杯,流著淚瞪他。
他先是困惑,隨後有些惱怒……
然後終於醒悟:“你等等,我去拿夜壺進來。”
“滾!”
他張開手:“還是我抱你出去?”
“我讓你滾!”
可他不由分說,將我抱在懷裡,動手去解我的腰帶。
“彆動,我幫你。”
我怕了:“你,你去喊個女人進來……”
他沉默著,置若罔聞。
我知道沒人願意來。
我在他肩頭撕咬,抓打,命他放開我。
屈辱,羞恥,幾乎要將我吞噬。
他默默承受我的胡鬨,背挺得筆直。
替我掖被子的時候,他說:“青鸞,我會管你。”
可我卻說:“狗奴才,本公主真有站起來的那一天,第一個就宰了你!”
臘月初七
冷,太冷了,我腳上生了凍瘡。
丫鬟見了滿臉嫌棄,說自己命苦,跟了這麼個晦氣的主子。
到年底了,各個宮中都有賞錢,人人喜氣洋洋。
可我的宮裡沒有——主子的命差了,奴才的命就好不到哪裡去,怨不得他們如此恨我。
方思儘使自己的銀子,弄了一瓶藥膏回來。
他也沒什麼錢,不過因為讀過書,偶爾會幫其他的宮人寫信換錢。
我縮回腳,被子蒙著頭:“你自己的錢,自己留著,本公主不要你施舍。”
他拽下被子,強橫地將我的腳鎖在自己大腿上。
“我留錢乾什麼?太監難道娶妻?”
我語塞,悶聲答:“一雙殘廢的腳,抹什麼靈藥也站不起來。”
可他說:“青鸞,若有想去的地方,人就站得起來。”
想去的地方?
太多了,秀麗江山,風光霽月,我都想去。
可如今,我是籠中雀,階下囚。
原是連想也不配想的。
他讓丫鬟幫我洗個澡,丫鬟裝作沒聽見。
他又說了一遍,那丫鬟剜他一眼,脆聲嘲諷。
“方大人給她洗就是了。”
方思儘怒目而視,臉也染上薄紅:“男女有彆。”
“男女?你是太監,你怕什麼?”
當時我手邊有一支彈弓,我拿起來瞄準了她。
方思儘看我一眼,搖搖頭。
於是我又放下了。
他打來熱水,我隻脫了外衣,被他抱進水盆裡。
旖旎的水汽中,一層層潮紅在他的臉上氤氳開來。
我問他:“你臉紅什麼?”
他避而不答,跪伏在地:“奴才有罪。”
我抿緊了嘴,趴在浴桶邊沿看著他。
“站起來。”我說。
“奴才不敢。”
“方思儘……若有想要的東西,人就得站起來。”
他眼睛一動,怔怔抬頭,與我四目相望。
他說:“我欲洗手摘明月,若非身在烽火台。”
如果不是自身難保,他其實是想要我的,是嗎?
可我已非明月。
我沒有開口,他卻讀懂我的意思。
“青鸞公主在我心中,比天上明月,有過之而無不及。”
沉默片刻,我對他說:“你來,把我的頭發洗了。”
那一刻,我在他手中。
像是隻被他一人馴服的鷹。
臘月初八。
民間說,臘七臘八,凍掉下巴。
真的好冷,方思儘煮了熱騰騰的臘八粥。
我不愛吃蓮子,他就少放了一些蓮子,我愛吃糖,他就多加了一些糖。
臘八是個好日子,過去,每年臘八我都去賞梅。
可如今我宮中已經沒有梅花了。
我對方思儘說:“你畫一支梅花給我看吧。”
他沉默片刻,有些為難。
“公主等著,奴才去討一些紙來。”
洛陽紙貴,貴到我這個公主娘娘,都用不起了。
“算了。”我叫住他,“方思儘……”
我做你的畫紙,如何?
你來做筆,以我為紙,任你揮毫落墨。
他怔愣地回過頭,目光發顫:“公主慣會說笑,奴才是個閹人。”
有什麼相乾?我也是個殘廢。
妙筆成花,栩栩如生,指尖所到之處,皮膚好像真的開出花來。
眉間,唇下,脖頸兒……
冰消雪融,春意盎然。
可到了腰下,就再無一點知覺。
我哭起來,他揩去我眼角淚痕。
“這裡的梅花含蓄,隻是掩在雪中。”
騙子。
廢人就是廢人,什麼掩在雪中,分明隻是說得好聽。
臘月初九。
這夜做了個恐怖的噩夢,夢見皇帝渾身是血,左胸腔紮了個窟窿。
他手執長箭,尾羽被血染紅。
他盯著我,沉聲發笑,背後……
背後,是我的國家,我的將士,我的子民。
父皇死在我眼前,他踩過父皇的屍身。
他對我說:“青鸞公主,本王的心臟,偏就長在右邊。”
然後不知怎麼,我就被人綁了起來。
他們說,皇帝命人打斷我的腿,挑了我的筋。
我又一次殘廢了,這一次,是在夢中。
尖叫著哭醒了,方思儘又跑進來。
我說我要殺人!我要殺人!
方思儘什麼都沒有說,在我床下坐了一夜,隻借了隻手給我牽著。
與他手牽著手,我睡著了。
這隻手由夢外牽進了夢裡。
這次我終於將箭射在了右邊,與他攜手,突破重圍。
醒來,梅花依舊埋在雪裡,不過大夢一場。
臘月初十。
方思儘已經來了十天了。
離他的死期,還有二十天。
我站不起來,我知道,他也知道。
筋骨儘斷,饒是華佗再世,也無力回天。
可我也沒覺得愧對他。
有什麼愧對的?我不欠他什麼。
男歡女愛,你情我願,誰也不欠誰什麼。
我問他,初見那天,他在宮車上看見我,我說要砍彆人的頭。
那時,他不怕我嗎?
他說,不怕,倒覺得,其實是你怕彆人。
我又問,那你第一天來時,動手打了我,在想什麼?
“沒想什麼,隻是心裡著急,想讓你好好活著。”
彆再喜怒無常,折磨自己,而是好好活著。
他可真好啊,方思儘,這個人真是太好了。
終於不想殺他的頭了。
臘月十一。
日子怎麼過得這麼快?
我一個廢人,一輩子都嫌長,本應度日如年。
如今,日子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快了?
白駒過隙,我竭力挽弓,卻捉不住。
方思儘身體好了很多,這麼差的夥食,他居然還胖了一點。
見不得他長肉,我又開始折騰他,動不動就要他抱我出去。
最近總是下雪,秋千也不能坐了。
我讓方思儘堆了兩個雪人,我坐在旁邊看。
高一點的那個,芝蘭玉樹,像他一樣。
矮一點的那個,橫眉冷眼,像我一樣。
兩個雪人並肩立在院子裡,頂風冒雪,頗有點苦命鴛鴦的意思。
我說,等到春天,兩個雪人手牽著手化成一攤水,真不吉利。
說完卻又想到,等不到春天,他就要被砍頭了。
那天,方思儘還在雪裡發現了一隻小麻雀,已經凍僵了。
他把麻雀帶回去,放在懷裡暖著,到了晚上,竟吱一聲緩過氣兒來。
屋裡總算是又多了一點生機。
我讓他爬到我床上來,蒙在被窩裡看小麻雀。
他說,鳥兒會把睜眼看見的第一個人,當成自己的媽媽。
在這隻小麻雀心裡,方思儘和我,就是它的爸爸媽媽了。
我倆一個太監,一個殘廢,居然還有機會為人父母。
老天也算待我們不薄。
臘月十二。
方思儘又當爹又當媽,儘心照顧小麻雀。
可我是個甩手掌櫃,隻有想起來的時候,才讓他拿過來給我玩玩。
給小麻雀喂飯喂水,給我喂飯喂水。
這就是方思儘每天的差事。
不知道小麻雀什麼時候才能飛起來。
方思儘這麼用心照顧我們,總得有一個,能從這裡飛出去。
他說,會的。
不論是麻雀,還是青鸞……
囚籠是關不住勇敢的鳥兒的。
臘月十三。
午睡時太冷了,我讓方思儘給我捂捂手腳。
丫鬟門也不敲就闖進來,正撞見這一幕。
她誰也不怕,隻留下一聲冷笑。
笑什麼呢?
當然是笑一個太監和一個殘廢彼此依偎,抱團取暖。
我本來想喊我要殺了她,可方思儘抱著我的時候,我有點不好意思說那些話。
人言可畏,當天,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們的事。
公主愛罪臣,聽著多少還算淒美。
殘廢愛太監,怎麼聽怎麼可憐。
但那又能怎麼辦呢?
愛都愛了。
方思儘問我,如果還能走動,最想去哪裡。
我說,塞北。
白日登山望烽火,黃昏飲馬傍交河。
方思儘不習慣塞北的冷,他是淮南人。
塞北梅花羌笛吹,淮南桂樹小山詞。
如今,塞北梅花掩在雪裡,淮南桂樹被風摧折。
望不到,去不了,求不得。
臘月十四。
狗皇帝也聽說了我和方思儘的事。
他在朝堂之上,將此事當作笑料,講與眾人消遣。
一時之間,我與他成了最低劣的笑柄。
始作俑者,殺了我的父母兄弟,亡了我的國,還要笑我寒磣。
狗皇帝命人送來一些臘味,被紅布包著。
他平日從不賞賜這裡,這次例外,說是青鸞公主有喜。
久旱逢霖。
他想諷刺方思儘,也諷刺我。
他想折磨所有不順他心意,不願給他磕頭的人。
可我絲毫不覺得被諷刺,他沒說錯。
我遇見方思儘,方思儘遇見我。
的確是灰白人間一抹紅,此生大喜,久旱逢霖。
我扯了一塊包臘味的紅布,我說我要嫁給他。
他不敢。
他說過,他欲洗手摘明月,可惜身在烽火台。
我不管。
你是罪臣,你是太監,你是將死之人……
我都不管。
方思儘,你到底想不想娶我?
他不言語,隻將我抱進懷裡。
臘月十五。
過了十五天,還有十五天。
這一日,是我的大喜之日。
斷腿之後,我從沒想過,人生中還會有喜事。
尤其是婚姻之喜。
我沒有什麼太好的衣裳,也早沒了名貴的首飾。
我的紅蓋頭,是包臘味的油布,我的嫁衣,是一件多年的舊衣。
可我的婚事,是天底下最好的婚事,我的丈夫,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
一拜?天地無光。
二拜?高堂早逝。
全都省了。
夫妻執手對拜……
和衣而眠,算作洞房。
全心全意,此生不離!得此一人,夫複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