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五,端午節。
地處三省交彙處的三江鎮,因三條河流彙聚於此而得名,得天獨厚的秀麗風景,充滿神秘且古韻猶存,使得遊客絡繹不絕,一到周末遊客接踵而至,都想來體驗一把原生態的苗族風情。
今日端午,遊客比以往更甚。
當地有劃龍舟祭拜龍王的習俗,如今成了吸引遊客的表演環節。兩岸結彩,五色龍舟蓄勢待發,隻等船頭鳴鑼急響,便可爭勝於虹橋下。
龍舟賽即將開始,還差最重要的環節,賽龍舟的人需飲下五毒酒,既是拜神祭祖的儀式,也能驅毒辟邪、強身健體。
江邊圍觀的人不少,當地人穿著苗族服飾,做起了周邊生意,方形粽、船型粽賣得最好,五彩香囊已成人手一個的紀念品。
吳恙跟風買了兩個粽子,直接剝開吃了起來,時不時撥弄著旁邊攤位的香囊。
攤位老板是二十左右的苗族姑娘,身上的銀飾叮鈴作響,發出清脆的聲音,見吳恙對香囊頗有興趣,便幫襯招攬生意。
“姐姐,買一個嗎?可以驅毒辟邪,還能防蚊蟲叮咬。”
香囊小巧可愛,做工精細,中草藥香味撲鼻,確實是實打實的上乘藥材。
吳恙想了想,將香囊放回原處,搖了搖頭。
“小……”
吳恙看著香囊攤位的姑娘,一副學生模樣,應該同自己沒差幾歲。
她的笑容有些難為情,像是被硬生生擠出來的,兩個酒窩掛在臉頰,笑起來是甜美,不笑的時候有種割裂的美感。估計是哪家大人連哄帶騙,非讓她出來營業,畢竟她的長相養眼,能吸引大批遊客光顧。
吳恙原想稱呼她為小妹妹,可話到嘴邊感覺有些格格不入,於是改口。
“小老板,龍舟賽什麼時候開始呀?”
吳恙咬了一口粽子,黏黏的糯米粘在牙齒上,她用舌頭抵了下,費了點勁才將其舔下來。
小老板回頭瞧了眼虹橋,一位步履蹣跚的婆婆正被女子攙扶著,往橋的中心走去。
“快了。等麻婆婆做完儀式,他們喝了五毒酒,就開始了。”
“什麼儀式啊?”
賣粽子的姑娘笑意盈盈,帶著故作神秘的口吻,“我們這有個傳說,古時候有個漁夫的兒子貪玩,進龍潭捉魚撈蝦,鬨得龍潭不可開交。龍王發怒,將他兒子抓去。漁夫很著急,想了很多辦法也無解。一天,他在岸邊入睡了,這時龍王托夢給他,說是你要兒子的話,除非劃船來我在龍潭道歉,並保證今後不再捉我子孫,我才放他出來。漁夫大喜,醒來時去村裡叫來族人,大家帶著酒肉、雞鴨、粽子等供品,敲鑼打鼓乘船前往龍潭祭拜,漁夫的兒子果然被放了出來。從此,每到農曆的初五都去爭著去給龍王祭拜,龍船就這樣劃起來了。祭拜之前需要讓船員們喝五毒酒,以防被龍潭中的毒物所傷,再把這酒獻給龍王,祈福辟邪。”
這是當地文旅部統一配備的宣傳稿,寨子裡人人都被得滾瓜爛熟。
傳說是確有其事,是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隻不過說法各不一樣,經過加工修飾後,去掉了些不可說的內容,呈現出一個稍微親和的版本。
“五毒酒?”
“就是五種有劇毒的動物泡出來的酒,我們本地人從小喝到大,你們外地人怕是不敢喝哦!”
姑娘笑得前倒後仰,不是她小瞧了外地人,而是普通人確實不敢挑戰,光是看一眼那酒裡的東西就被嚇得臉色發青,更彆說喝上一口了。
“那婆婆是誰啊?非要她才能做這儀式嗎?”吳恙很是好奇。
“那是麻婆婆。這五毒酒,我們尋常百姓釀的隻對人有效,獻給龍王的酒,隻有她們麻家人釀的才有效。”
“為什麼?”吳恙追問。
“因為……”
姑娘話說一半,就被旁邊的小老板,使了個凶狠的眼神打斷了。
同樣是苗族女子,小姑娘熱情好客,小老板的臉好臭,難怪生意不好。
此時,歡呼聲四起,隻見虹橋頂處,站著一老一少。
婆婆往後退了兩步,讓年輕女子走向前。
“今年是麻安然來做儀式了嗎?”
“麻婆婆年紀大了,安然得接任了。”
“哎。好好的姑娘,可惜嘍!”
幾個攤位的姑娘在議論著,她們是旁觀者的歎息,而那位小老板默不作聲,露出了稍縱即逝的難色。吳恙將她的表情儘收眼底,同時仔細打量著她們嘴裡說的這位叫麻安然的女子。
她的服飾明顯與其他人不同,身穿寬袖紅藍神袍,顏色十分豔麗,頭戴切雲崔嵬的神冠,七個造像繡被綁在頭前的綢布上,兩邊耳朵上垂下來的紅纓絲。
江岸兩側,鼓角喧天,金聲震地,船頭的男子吹奏蘆笙,女子旋繞而跳。
麻安然一手拿著彩色布條,一手拿著銀圈法器,腰間彆著牛角、司刀。她隨著音律舞動,跳著“步罡踏鬥”的舞步,意喻腳踏北鬥七星。
載歌載舞過後,十指交纏,比比劃劃,變幻無窮,做著意味不明的“手訣”。隨後,她嘴裡念念有詞,再將牛角、銀圈、銅鈴等,一一在酒壇上不斷繞圈。
麻婆婆則是安靜地站在後方,時不時張口說幾句,好似在暗中指揮。
片刻過後,麻安然的動作停下來,她竟拿起腰間的司刀,在手腕上劃了一道口子,鮮血滴滴落入酒壇中。
一整套做法儀式過後,船上的人喝下五毒酒,砸碗聲、吆喝聲響徹天,龍舟賽正式開始了。
吳恙頭一次看這種儀式,覺得新鮮有趣,情緒高漲起來,沉浸在你追我趕的激烈中。
等她回過神來時,虹橋上的年輕女子早已無了蹤影,不知去了何處,剩下麻婆婆獨自一人。
麻婆婆抱著酒壇,等待第一艘衝過虹橋的龍舟,便可將這特質的五毒酒,係上彩繩吊到龍舟上。屆時,拔得頭籌的龍舟隊伍就有資格,帶著五毒酒和其它祭品送至龍潭。
剛剛她們話說一半,讓吳恙對這位婆婆很是好奇,趁大家跟隨龍舟往龍潭而去,她則踏上了虹橋,準備去攙扶麻婆婆。
吳恙走近後,才將麻婆婆看得仔細。她頭發蓬鬆花白,眼神暗淡無光,麵容溝壑蠟黃,佝僂著身子,雙手杵著拐杖,費勁地挪動著關節變形的腳。
“婆婆,我送您回家吧。”
吳恙看著是個人畜無害的好姑娘,穿著打扮落落大方,簡單隨意的紮著馬尾,身上隻背了一個小包,肌膚在陽光下尤為紅潤,嫩得掐得出水來。
她是個熱心腸,街坊鄰裡有需要,她都會去幫忙,總是出現的很及時,恰到好處。這種助人為樂的時刻,她更是會上前去幫忙。
吳恙,溫暖牌小太陽,清風牌小風扇。
麻婆婆沒有說話,自顧自地蹣跚著步子。
這婆婆真不太好接觸啊!難怪這麼多人在場,連一個人扶她的人都沒有。
吳恙吃了個癟,愈發覺得婆婆有些詭異,於是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仍是毫無反應。
莫非她看不見,也聽不著?
吳恙還在想該如何引起麻婆婆的注意。突然,麻婆婆的手抬在半空中,優哉遊哉地說:“小姑娘,麻煩你了。”
吳恙連忙上前,扶住麻婆婆,“不麻煩,婆婆,您慢點走。”
路上行人不少,遊客比較關心誰贏了這場比賽,有沒有把祭品送至龍潭,龍潭裡是否真的有龍王。而當地人則是向她們投來既驚恐又疑惑的目光,好似把她當成怪物一般,卻又帶了幾分擔憂。
至於為何如此,全因苗寨裡的人對這位神秘的婆婆有所忌憚。沒人知道她多大年齡,上至九十歲老人,下至牙牙學語的小孩,所有人都叫她麻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