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她的影子。”說著,那人眼裡終於攀上點笑意:“被人換掉了。”
影子似乎從沒見過這種情況,傻呆呆在原地看著主人閉上雙眼。
所有色彩屏蔽在外,隻餘耳畔風聲與鼻尖的草木氣息。
感應良久,那人重新睜眼,兀自反駁剛剛的論斷:“她沒有影子……果然很特彆。”
就這樣漫不經心摸著自己的影子,當黑影再度親昵往掌心鑽的時候,那人輕輕抬手,毫不猶豫將對方按回地上。
一陣晚風拂過,野草晃了晃身軀,仿佛什麼也不曾發生過。
*
夏淮忽然停下了。
快要撞上去的前一刻,夏恪及時刹住步子,鞋跟在綠草坪上擦出刺啦聲,幾株可憐的小草掀起脆弱的根部。
她低頭望著被自己糟蹋的小草,避開與對方的對視。
夏淮也如她所願,並沒轉過視線,隻是看她身子搖晃的時候扶了下。又很快鬆手,望著前麵狂舞的槐樹感慨:“現在的風好大呀。”
小臂的溫熱感一觸即離,扶她的動作似乎是下意識使然。
“嗯,是啊,風好大。”夏恪點點頭,腦袋依舊沒抬起。
“眼睛都吹痛了點誒。”
不需要抬頭,也能從這副清亮聲線裡想象出他的笑臉。
夏恪用鞋尖來回碾了幾下小草,重新抬起腦袋。麵前的人揉著左眼,看上去有種小孩樣的做作,又怪生動的。
於是她也屈起食指,揉了下眼角:“我也是。”
皮膚都被風吹冰了。
頭頂又多了道微弱的力。夏恪將腦袋上揚幾度,和眼角同樣冰冷的眸子就這樣對上那抹溫暖的琥珀色。
“頭發亂了。”夏淮輕輕戳了下她頭上紮著的草莓。
“沒有人教過你——”夏恪麵無表情開口:“女孩子的頭不能亂摸嗎?”
吐出這句話後,連她自己都愣住了。
明明上一刻還羨慕著,現在卻無來由想推開對方,就像在靈魂深處刻下過某種扭曲的割裂感。
“你還是不願意想起我麼?”幽幽的聲音浮現在耳畔,細蛇一般遊躥於顱內。
突如其來的失重感盈滿全身,周圍仿佛化作懸崖,而她正在墜入某片無底的深淵中。
無數碎片高速閃過。
初時是仰視視角的翡翠槐葉,陽光碎在其間,明晃晃的耀眼。而後閃過數不清的破碎臉龐,每一張都悲痛欲絕望著她。
綿綿黃沙與荒涼冰川自眼前打馬而過。編鐘轟鳴,火光大盛,鐵鏽味充斥鼻腔,赤紅色鱗片遮蔽整片蒼穹。
不絕於耳的哭嚎聲中,溶溶黑影蠶食著世間的光明。
飛速閃過的畫麵最終全部歸於黑暗。完全徹底、永恒無際的黑暗。
所有聲音都消失了,隻剩下震耳欲聾的沉寂。
夏恪一時竟有種錯覺,那都是她親身經曆過的場景。
殺戮、永夜、絕望。
“不好意思誒!”
清澈的聲音響起時,圍繞全身的迷霧頃刻間消散了。
……所以剛剛是誰的聲音?
夏恪還沒怎麼反應過來,就看見夏淮動作相當浮誇地往後退了一大步:“實在是太可愛啦,所以一不小心沒忍住就戳了下。”
那頭蓬鬆的黑發隨著這一動作蕩了蕩,在夕陽的包裹下泛著微微的金,露出底下一雙澄澈的眸子。
夏恪做了個深呼吸,試圖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
第二次住院的時候她隔壁住了個精神分裂的小男孩,所以她知道幻聽是精神分裂症的常見症狀。
當時醫生還說…還說什麼來著?
說的什麼完全沒印象了,隻是今天似乎格外漫長。
就仿佛,經曆過很多次一樣。
鎖骨上的槐葉又微微發燙,夏恪望著天際那輪殘陽,將左手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中。
行吧,出現幻覺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因為第一次遇到這種超出常規的事情,所以心神恍惚也是很正常的。
夏恪如此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