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三公子大方笑道:“你掂記著蘭若閣哪樣東西,大可都搬到你燕子塢裡。”
此時見小侍重將剪子和淺缽捧來,齊三公子便開口趕道:“你們都歇著去罷,也不必守夜了。”這話倒已算客氣了,那青衣小侍聽了吩咐,退出門外,闔上門,幾個緩口氣,這才退到左右艙邊歇著了。
齊三公子起身端坐桌前,隻將那兩三朵寶珠從細瓶取出,在長枝花萼下落剪,已將枝葉悉數去了,留下重瓣花朵捧著緩緩放下淺缽,如放舟下湖一般,惜花情緒,藏於他平靜俊逸容顏下,兩三朵花皆綴於缽中,繼而握起淺瓶,將裡頭的清水緩緩倒入淺缽中,那汩汩水聲中白瓣黃蕊的寶珠慢慢浮起,微微晃於那一方清水天地,那寶珠水中綻放,似已不是茶花,直如靜霧碧湖中的夜色清蓮一般,淡雅明秀極了。
從來不如公子知情識趣的謝阿弱瞧著這清水寶珠,亦覺得賞心悅目,卻看公子麵色並不如意,暗思半晌,已道:“公子不拘泥於一瓶的高低疏密,令人耳目一新,不過終還是困於一缽。”
齊三公子被阿弱說破心意,卻故意道:“佛曰一微塵即一世界,這個缽子相較於微塵,已是龐然大物了。”
謝阿弱卻道:“龍遊了淺灘,遭蝦子戲耍,那淺灘於蝦是大千世界,於蛟龍卻是樊籠。”
齊三公子聽了隻笑道:“若我說那淺灘也是大千世界,豈不成了你口中的淺薄細蝦?”
謝阿弱含笑道:“公子自然是飛龍在天,我不過玩笑而矣,還不是被公子識破了。”
二人正閒心私語時,林月浮已查案查得迷霧團團,想起還有一壇好酒要喝,就沒回自個房間,隻專來找齊、謝二人。齊三公子聽得是林月浮,便請他進來。
但看他還拿了三個一疊褐瓷酒盞,笑著落座道:“今夜喝酒的事還沒了,睡不著呢。”
謝阿弱有心引他話,是而道:“我看林公子是想著那冷夫人被人放了暗箭,沒有頭緒才睡不著的罷?林公子真是俠義之人。”
齊三公子何曾看不出來,隻是由著她去了,林月浮拍開酒封,揭去紅紙,酒香四溢,傾壇三盞倒了個酒滿,道:“且飲且說,林某先乾為敬!”
說著林月浮一盞飲儘,齊三公子看他這麼個喝法,道:“查案而矣,不必如此凝重。”
林月浮放下酒盞,慨然豪歎道:“一件兩件案子倒是不在話下,隻是林某隱姓埋名、行走江湖這幾年,隻覺天底下不平事層出不窮,救得一個冤屈,卻總免不了還有下一個!”
謝阿弱聽了冷顏一笑,道:“隻怪江湖大旱,林公子拾得一隻涸魚,自然還有千萬隻等著!”
林月浮聽了一怔,略有所悟,道:“看來除非天降甘霖,灌溉汪洋,否則真是生無所息。”
說到天意,自然要說到廟堂之高,但凡涉及朝廷的話卻是齊三公子最不愛聽的,已止了話道:“林兄適才去查那暗箭,可有頭緒?”
林月浮曉得江湖中人,向來避忌朝廷,也收了話頭,轉而道:“那桐州城縣令姓冷,這冷夫人原是在桐州碼頭上船,帶著五歲小公子往浮梁城省親,此番帶了幾個婆子、丫環,並兩個刀頭,一位捕頭,都是適才在甲板上見過的。另外在同一個碼頭上船的,有一個叫李大賈的商人,帶了幾個下人,並兩個青樓女子,年紀輕的叫翠環,年紀稍大些的叫憐娘。此外還有一個趕去浮梁城問診的大夫姓毛,跟著一名小廝。旁的從桐城碼頭上船的都是散客,擠在一處大艙,都在彼此眼皮底下,倒沒有嫌疑。我和那秦捕頭就專問了這李大賈和毛大夫,可巧這兩個跟桐州冷縣令都有不小的過節!”
謝阿弱聽了,一下來了興味,道:“細說來聽聽。”
林月浮道:“原來這李大賈去年曾偷偷販賣了些朝廷不讓私賣的禁物,被冷縣令查出,本來要流放,後拿銀子贖了罪,隻判了杖打三十,聽說那衙役被冷縣令吩咐,下手打得狠,直打得這李大賈股上生了瘡,半年疼得死去活來,不久前才能下地,這才出來尋歡作樂,說是要去去晦氣。
至於那毛大夫,原是個神醫,卻因為用藥太烈,治死了個老太太,原本這也強怪不到他身上,但這老太太家人告到縣衙,這家人跟冷縣令又沾親帶故的,冷縣令就賞了這毛大夫一頓板子,毛大夫被打是小,名聲壞了是大,此後在桐州的生藥店開得很是冷清,所以這才要跑遠路、奔波到外城給人看病。”
謝阿弱聽了,道:“依此看來,這兩人倒皆有可能懷恨在心,伺機報複。但終究不過是挨了些板子,卻要下狠心殺人,也未免有些古怪。”
林月浮亦道:“林某也是如是想,再查下去,隻發現那冷夫人身邊的丫環中有個叫玉珠的,也有些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