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7日）

“張隊好。”

“張隊回來了。”

張新明剛走進警局大門，馬上收到同事連綿不絕的問候。張新明一一跟大家打招呼，心情很舒暢，心裡忍不住感歎還是家裡好啊。

三個月前張新明作為金塔縣刑警隊的刑偵骨乾，按照上級安排前往北京參加全國刑偵技術培訓班，今天是回到警局上班的第一天。

隻是張新明心裡卻不輕鬆。回來之前他就接到主管刑偵的副局長林開的電話，一個月之前的十月十五日夜金塔縣發生了一起有預謀的利用交通事故製造的故意殺人案。案子到今天已經整整兩個月，而肇事司機胡大河始終隻承認自己是蓄意撞擊對方車輛，對於故意殺人的說法則一概不認。警方目前苦於沒有直接有力的證據，結案日期一拖再拖，警局麵臨著巨大的壓力，局長林開很是頭疼。

“叩叩叩”，張新明來到副局長林開的辦公室門前敲了敲。

“請進。”一個渾厚帶著濃重鼻音的中年男聲從辦公室內傳了出來。

張新明推開辦公室門，一眼看到副局長林開正站在辦公桌後用衛生紙擤鼻子。

“哎吆，我的大神探來，你可算是回來了。”林開一見到是張新明，臉上瞬間變得喜不自禁，兩步就從辦公桌後轉了出來，上前抓住張新明的手一頓猛搖。

“嗬嗬，林局，您這是生病了？”張新明關切的問道。

“嗯，有一點著涼了。可能是昨晚跑步出汗受了風，今天早晨起來嗓子疼，鼻子也不舒服。但是問題不大，隨便吃點藥就好了。來來來，趕緊坐下。”林開招呼著張新明來到對麵沙發，先給張新明倒了一杯熱水，“本來局裡是打算先讓你休息兩天，然後再做一個培訓分享報告，但是案情可不等人那。眼下1015案實在是拖不下去了，所以隻能委屈你犧牲休息時間臨陣掛帥了。”

“沒事，咱們是警察嘛，一切都以案情為重。”

“嗯。我就知道你這個老警察思想覺悟肯定是沒問題的。”林開起身返回辦公桌，取了一份文件遞給張新明，“來，這是1015案的案卷，你先看看。待會九點鐘，咱們會議室有一個案情分析會。刑偵、交通和技術隊會做詳細的報告。還有局裡已經決定成立專案小組，你來做組長，負責偵破1015案。”

“好，我一切服從組織安排。”

林開又簡單問了問張新明一些個人和家裡的事情，等到八點五十了說道：“走吧，咱們去會議室。”

會議室裡人員已經到齊了，坐的滿滿當當。大家見到張新明和林開進來，齊刷刷地站了起來。有人早晨已經見過張新明了，有的沒見過，張新明一一跟大家打招呼。

林開等到敘舊差不多了，輕輕悄悄桌子示意大家都坐下，朗聲問道：“人都到齊了吧？”

“到齊了，林局。”

“好，那就開會吧。咱們也不說用那些虛頭巴腦的。大家也都知道案情急迫，直入主題。方震，你們交警大隊是最先到現場的，你先說一下當時現場狀況。”

“好的，林局。”方震應聲站了起來，他是交警二中隊隊長，當晚正是他帶隊出的現場。

方震走到前麵，取過遙控器按了一下，投影儀大屏幕顯示出事故現場圖片。

“首先我先介紹一下案情。2021年10月15日晚上23時24分,我縣110指揮中心接到群眾報警稱在214省道大石頭溝附近發生一起交通事故,現場有兩人受傷嚴重,肇事者撞人後逃逸。接到報警後我立刻帶領事故科值班民警趕赴現場。我們到達現場時間是10月16日0點19分。到達現場後我們立刻展開現場勘查。根據現場信息可以確認肇事車輛為一輛牌照為泉U375M3的解放牌大型載重貨車，事發時由酒泉方向沿214省道往金塔縣方向行駛，行至大石頭溝附近時迎麵撞到了一輛牌照為新A6R556的沃爾沃牌運動型越野車。撞擊位置為大貨車左側車頭下部和越野車左後側輪胎處。撞擊造成越野車發生三次翻滾，損毀嚴重。據調查事發時大貨車上有司機一人，越野車上共有乘客兩人。事故造成越野車男性司機受重傷，女性乘客被拋出車外，當場死亡，大貨車司機受輕傷。事發後大貨車司機沿214省道往東北方逃逸，於10月16日淩晨一時二十七分在距離事發地6.5公裡處被我乾警抓獲。”

大屏幕顯示出一張中年男人照片，雙目暗淡，麵容枯槁，臉色黃青，胡子拉碴。

“大家看到的照片就是肇事司機胡大河。胡大河歸案後我們對其進行了酒精含量檢測，事發後一小時他血液中酒精濃度為117毫克，屬於醉酒駕駛。”

方震按了一下遙控器，屏幕一閃又回到事故現場。

“由於事發時正值深夜，我們做了初步勘驗後先封閉了現場，於10月16日上午進行了二次勘驗。大家請看，這是現場的刹車痕跡，據此我們推斷出大貨車的行駛軌跡，可以確定的是事發時大貨車沒有進行任何製動，反而有加速行為。沃爾沃牌汽車事發時有過緊急避讓，而大貨車則存在故意轉向撞擊的痕跡。由於案情可能涉及到刑事責任，我們隨後立刻通報了刑警隊。林局，基本情況就是這些。”

“嗯，好的。”林開轉回頭對著另一人說道：“孫海平，你繼續說說你們刑警隊目前掌握的情況。”

“好的，林局。”孫海平是刑偵一中隊中隊長，是負責此次案件調查的組長。

孫海平來到台前，先切換了幻燈片，嫌疑人胡大河再一次出現在大屏幕上。

“這就是本案嫌疑人胡大河，現年46歲，甘肅酒泉人，離異，獨自居住在酒泉市，職業是貨車司機，主要跑新疆、甘肅、陝西地區。胡大河與前妻在2007年離婚，婚內有一女兒，目前歸前妻撫養。根據記錄胡大河在2001年到2005年間曾經數次因為聚眾賭博而被行政拘留。”

孫海平再一次切換幻燈平，屏幕上顯示出一對青年男女。

“這是本案的兩名受害者。男性傷者名叫許棠，事發時為越野車駕駛員，今年28周歲，新海市人，私營企業主，無犯罪記錄。死者宋靈雨，事發時坐在副駕駛位置，時年29周歲，祖籍四川南充，現為新海市新洲心理研究中心主任。根據現場勘驗和法醫報告，事發時女性死者因未係安全帶導致被拋出車外，死因為身體多處嚴重骨折和臟器破損引發的大出血。根據新海市警方提供的信息，許棠與宋靈雨為情侶關係，此次來金塔縣是自駕遊並觀看15號夜的火箭發射。”

辦公室響起一陣唏噓聲，大家都為這樣一對情侶遭遇意外而倍感痛心。

“事發時由於汽車良好的防護性能，許棠受得傷並不重，但是從醫院獲得的信息，許棠出現了創傷後精神問題，具體表現是完全封閉在自我世界中，沒辦法與任何人溝通。目前許棠已經轉院到新海市新洲心理治療中心接受治療。”

“嫌疑人胡大河被抓獲後剛開始是供認自己因為酒駕導致反應不及時才引發事故。隨後10月19日提審時，他又改稱自己是因為得了癌症，遂產生了報複社會心理，事發時喝了酒，一時糊塗才故意撞擊迎麵而來的汽車。”

大屏幕上顯示出一張病曆單。

“這張病曆單是我們在大貨車駕駛室發現的。病曆單顯示事發前的9月30號胡大河在酒泉市第一人民醫院確診了肺癌晚期，該病例信息已經得到醫院的確認。”

“我們隨後調查了許棠、宋靈雨和胡大河社會關係、資金往來，但是未發現嫌疑人與被害者之間存在交集”

“但是”孫海平說到這裡又按了一下大屏幕，屏幕顯示的是一頁通話記錄，“根據我們調取的胡大河的通話記錄，發現事發前28分鐘時他曾經接過一個未知屬地的來電，通話時間為9秒鐘，號碼是網絡撥號，電話來源沒辦法追查。據胡大河說那是一個詐騙電話，他聽了兩句就掛了。”

“同時由於事發路段沒有交通攝像頭，因此我們沒辦法得到事故發生時的監控信息。不過走訪目擊者時我們獲得一些新的線索。我們現在確認的最早到達現場的是一對來自山西自駕遊的夫妻，報警電話也是他們打的。但是據他們所說，他們兩人並非是最先到達事發現場的人。這對夫妻說在他們到達現場時曾經看到有一名身穿黑衣、頭戴帽子、手持手電的男子，他好像正在檢查什麼。當時這對夫妻以為是救援的路人就沒有多加注意，隻是提前鳴笛示意，而該名男子在發現他們到來後立刻轉身上車離去。根據夫妻二人回憶，男子駕駛的是一輛牌照為甘F21665牌照的老款桑塔納轎車。該牌照我們已經查過了，證實是□□。而且由於兩個事發路段周圍密布鄉鎮小路，因此我們並沒有在交通監控中找到該名男子下落。審訊胡大河時他對此的說法是自己當時嚇傻了，下車後立刻漫無目的地逃跑，也沒有看到該名男子。林局，目前掌握的情況就是這些。”

“好。”林開看向張新明，“新明，你有什麼問題沒有？”

張新明揉著自己的額頭，想了一下問道：“受害者與胡大河就沒有一點聯係嗎？哪怕是間接聯係？”

“呃。”孫海平望著張新明沉吟幾秒說道，“也不能說完全沒有。經過我們調查，胡大河的女兒劉芯悅是傷者許棠公司也就是新海市和述文化有限公司的簽約女主播。和述文化共有兩名合夥人，一人是許棠，另一人是他大學同學於敬海。許棠主要負責短視頻板塊，直播帶貨和網紅培育工作一直由於敬海負責。根據新海警方的協助調查，許棠與劉芯悅之間並不熟悉，也從沒發生過矛盾，更沒有金錢往來，甚至見麵次數都很少。所以基本可以排除劉芯悅涉案的可能。”

“那胡大河目前狀況怎麼樣？”張新明問。

“不太好。胡大河患有癌症，身體狀態較差。目前他的律師已經要求將其居家看押。但是考慮到涉及案情重大，該要求並沒有獲得同意。”

“胡大河的律師？是公益指派的還是他自己委任的？”張新明有點好奇一名大車司機竟然會有這麼強烈的法律意識？

“都不是。律師是他女兒劉芯悅安排的。哦，對了這個律師貌似在新海挺出名的，叫蕭永年，是麟徳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

“哦？”張新明把信息寫在本子上，“劉芯悅信息有嗎？”

“有。劉芯悅原名叫胡夢夢，今年21周歲，是胡大河與前妻所生。二人離婚後，胡夢夢改名叫劉芯悅。今年6月底畢業於新海市師範專科學院，七月份入職和述文化擔任直播平台的女主播，網名叫暴走的小紅兔，有幾千粉絲，算不上網絡紅人。”

張新明點了點頭，“林局，我暫時沒有問題了。”

“好。”林開先示意孫海平回去坐下，又對張新明說道：“新明，這件案子你有什麼想法？”

張新明思考了一會說道：“從現有證據來看胡大河的確有很大嫌疑是故意製造了這起交通事故。但是目前他的作案動機並不明確，這就導致我們很難界定他究竟是單純報複社會，還是受人指使。因此當務之急的工作有兩點，一是繼續梳理胡大河的社會關係、人際交往以及資金往來。假設他真是受人指使，那麼就一定會有利益輸送的痕跡；二是重點調查當天案發時第一個出現在現場的男子身份，他是本案關鍵人物。”

“嗯，我讚同你的看法。”林開點點頭，“先確定工作方向，再逐一核查信息，保證每一條線索都要一一落實到位。同誌們，下麵我先宣布一下局裡的安排，局裡決定重新組建1015專案小組，由張新明同誌擔任組長，全麵負責調查工作，組員就由新明你來確定。此外交警大隊、合成指揮中心、技術中隊、派出所的同誌們協助辦案，齊心協力，爭取早一日讓案件水落石出，給受害者及家屬一個交代。接下來由新明同誌做具體工作安排，我就先離場了。”

林開離開後，辦公室眾人重新落座，張新明一邊在本子上記錄一邊說：“李文全，你們技術組繼續分析監控視頻，尋找黑衣男子的蹤跡，一定不能漏過任何蛛絲馬跡。陳顯忠你們組繼續走訪案發地群眾，擴大搜索範圍，尋找目擊者。孔欽榮，你們組重新梳理胡大河最近一年的情況，務必要精細，除了基本信息，其他像是網絡賬號、外出行程、消費信息也要儘量一一明確，還有查查他名下有沒有數字貨幣之類的投資。”

“明白，張隊。”

“嗯，那就開始工作，散會。”

。。。。。。

02

會議結束後張新明問了一下出事車輛存放位置後立刻帶著徒弟蘇瑞前往查看。

事故中的兩輛車都被暫時存放在警察局臨時車庫中。

張新明先檢查了胡大河的那輛解放牌卡車，沒有發現，然後又移步到許棠那輛沃爾沃汽車跟前。

事故汽車被一塊白色塑料布蓋著。蘇瑞上去一把掀開，立刻帶起了一陣塵土飛揚。

蘇瑞把塑料布拖到一旁地上，揮舞著手驅趕眼前不斷飛揚的塵埃，“師傅，這就是許棠當時開的那輛沃爾沃，拉回來後一直放在這裡，為了避免證據被破壞，特意用防塵布蓋著，咳咳咳，咱們這車庫灰塵也太多了點。。。”

張新明眯著眼睛，感覺鼻孔之中異常的癢癢，忍不住也咳了兩聲，“蘇瑞，這車從拉回來一直沒有再動過？”

“沒有！這車已經報廢了，但是案子沒結案就先放在這裡。要說這車防護性能是真牛啊，您看看那氣囊，密密麻麻的。事發發生時汽車就地翻了三個跟頭，但是車裡男性駕駛員竟然隻是受了輕傷。可惜的是當時女性乘客沒有係安全帶，導致從副駕車窗摔了出去，要不她可能也不會死。。。所以說係安全帶多麼重要那。”蘇瑞忍不住的歎氣起來。

等到灰塵落得差不多張新明慢慢走近車體。車體依舊保持了事故發生後的狀態，車頂著地，底盤在上，雖然外表破爛不堪，車窗玻璃全都碎裂消失，但是仔細觀察就能發現整體車體結構依舊完整，隻有輕微形變，可見撞擊力量並沒有對車輛造成絕對意義上的損毀，當然這也跟撞擊位置為車後側輪胎處有一定關係。

張新明順時針沿著車體轉圈，對照著手中的勘驗報告。技術組勘驗信息詳細且準確，至少從目前來說沒有疏漏。

一圈轉完沒有發現疑點，張新明放慢腳步又轉了一圈，低下頭看車體邊邊角角，這時一個毫不起眼的細節映入眼簾。就在靠近車尾下方的地盤裝甲上有一個像是長方形的淡淡黑色痕跡。湊近仔細觀察，原來是因為地盤裝甲為黑色，在日積月累中因為塵土覆蓋的厚度不同而形成了色差。

張新明心裡忍不住一動，打開手電仔仔細細地觀看。底盤裝甲上附著的塵土並不多，隻有薄薄一層，應該是事發之前剛剛清理過，而黑色長方形痕跡上塵土尤為稀少。

“有尺子嗎？”

蘇瑞怔了兩秒，馬上發現張新明似乎有了新發現，“尺子？有卷尺。”

“都行。”

蘇瑞手忙腳亂的從包裡翻出卷尺遞給了張新明。

“長108，寬66，記錄一下。”

蘇瑞記錄在本子上，又打開手機開始拍照。

“稍後通知技術組再過來檢查一下這裡。”

“好的。可是師傅這到底是什麼啊？”

張新明沉吟片刻緩緩說道，“之前調查的時候，目擊者曾經說過，在他們之前還有一名黑衣男子。如果咱們先假設他不是過路人，而是有目的跟著受害者呢？”

“的確有這種可能。”

“那他應該怎麼做？離得太近過於明顯，離得太遠有可能失去目標。”

蘇瑞埋頭想了片刻立刻眼神一亮，“追蹤器！他在受害者車輛上裝了追蹤器。”

張新明讚賞的衝蘇瑞點點頭，“沒錯，剛才我測量了黑色長方形痕跡的尺寸，從形狀來看應該就是GPS追蹤器粘貼後遮擋了灰塵留下的痕跡。而且黑衣男子當時應該不僅僅是為了檢查受害者傷亡情況，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取回追蹤器。”

“可是師傅，追蹤器雖然在底盤上很隱蔽，依然可能被發現啊？”

“你過來。”張新明招呼蘇瑞到了跟前，指著地盤上的灰塵說到，“西北風塵大，可是你看看這地盤，灰塵附著並不厚，可以推測受害人至少在出發之前應該清理過車輛，而且路程之中除非有特殊情況，否則正常人不會再特意去洗車了。因此可以判斷追蹤器最早也應該是在受害人洗車之後才裝上的。”

“有道理。可是。。。還是有被發現的可能。”

“的確有，不過那是小概率事件。對於嫌疑人來說即便真的被發現了，現在的追蹤器都有遠程控製關機並格式化的功能，大不了換成人來跟蹤。百分之一和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你會選擇哪一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