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曲墨腿腳不便,於是屋中掃灑鋪床整被便都是淩池幫他做的,還給了盤糕點讓他先墊墊肚子。
曲墨原想幫忙擦擦桌椅,可惜輪椅頂這頂那的,隻能作罷,乖乖待在一旁啃起了紫蘿餅。聽淩池說,內餡是穀中擅庖廚的弟子摘取藤蘿醃漬做的醬,是萬花後廚常做的點心。
紫蘿餅不甜,與先時在‘桃源隱’吃的點心有些像,很得曲墨喜歡。他吃了一個正打算再拿,門口卻忽地探進一個人來,瞧見淩池便笑盈盈的。
“小池回來啦。”
那是個破虜道長,身後背著把劍,看劍柄形狀似乎有些像純陽紫霞100級大橙武霜影玄璣。
他相貌生得很是清俊,隻是頭發全白了,且右眼上有道斷眉的細長疤痕,幸而笑得燦然倒不顯得淒冷戾氣,瞧著應和方才見的毒哥差不多大,個子約摸要矮上兩三公分。
曲墨想,這應就是淩池的純陽師父了,果不其然見淩池滿臉笑意地喚了聲。
“師父。”
曲墨便也就一道問了好:“邱前輩好。”
“這便是曲小郎君吧。”淺笑頷首應下算是見過,邱雲棲方才說了來意,原來他竟是剛從摘星樓歸來,“幕生說,曲家人難得來穀裡,想見見曲小郎君。小池你這便帶他去摘星樓吧,屋中掃灑先放放。”
“好。”屋中原也打掃的差不多了,淩池將布巾隨手扔進木桶裡,淨手理了理衣衫。
曲墨見此也忙拍了拍衣裳,免得不注意留了糕餅碎屑去見人,不像樣。今日出門趕得早,坐馬車時他又不好意思一個人當著白先生麵吃個不停,如今時已至午,他其實有些餓了,然現下卻是不便再吃了。正這般想著,掌中卻落了兩塊紫蘿餅,詫異抬頭,卻聞邱道長包容笑道:
“奔波一早上,曲小郎君想是餓了。帶兩塊,路上墊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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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望月離花海有些距離,正好夠曲墨小口吃完糕餅後再同淩池問問情況。他原覺得這位建了萬花穀的花哥說不準也是個遊戲穿越黨,著急想見見,可剛剛見了毒哥和道長後又覺得全然不像,現下再要去見人便覺心中實在沒底。
如今他已在係統中拜入萬花門下,肯定是要在穀中拜師習武長住的,也不知道這位白穀主性情如何。他娘雖準備了茶葉讓他帶來,但現在馬上去見總覺得有點匆忙,他還沒太準備好……
“淩池。”雖然才認識沒幾天,但曲墨對淩池的好感度可謂直線上升。反正他是覺得,幫不幫的上忙另說,有事問淩池準沒錯。對著曲家人他不敢問太多,怕漏了馬腳,可對著淩池應是沒關係的。
“白穀主…他是什麼性情啊?”
“幕生叔叔為人寬和豁達,性情風趣幽默,待弟子晚輩也是素來照顧。”提起白微為人,淩池便隻有讚的。不說萬花穀中的弟子客卿,便是神醫門弟子說起他,也都隻有喜歡的。
“尋悠可是覺得初次見麵有些緊張?”
“沒有沒有。”淩池說得萬般好,曲墨便也就不好意思說自己其實是怕人家嫌棄他貿然跑來。何況,他接了拜師任務,大約是要長住萬花的,“就是也沒打聲招呼就來人家穀中做客,有些不好意思。”
聞言,淩池卻是低低一笑,道:“尋悠如今倒是靦腆了許多。”
“是、是嘛,哈哈哈哈哈。”這話說得莫名有些意味深長,叫曲墨聽得後背發涼,隻能乾笑著含糊應付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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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望月下有淩雲梯可直達,兩人乘著未幾便到了峰頂,如此倒省了曲墨的事,不至於要用那瘸了一條的腿蹦著去爬峰上石階。
隻是到了峰頂,摘星樓前卻有道長長石階,到底還是勞煩淩池背了一段。曲墨許久不曾讓人這樣背過,倒在背後鬨了個大紅臉,進堂前還沒全退。
進了前廳,淩池便將他放下改成攙扶,朝廳中幾位長輩行了禮。廳中原有三人,除去坐在上首右側的白先生,便是坐在上首左側一身黑白秦風套長發披散攏在身後的俊美花哥,剩下一人是個穿著深灰道袍頭戴七星冠的道長,坐在下首左側,正喝茶。
那花哥的年紀瞧著和白先生差不多,腰間懸著支紫藤垂墜的閒心,是萬花花間110級的大橙武,比之前在毒哥和純陽道長那見的太上忘情與霜影玄璣等級都要高。見曲墨行禮,便笑道:
“曲小郎君身有不便,不必多禮,快坐吧。”
他嗓音醇厚,帶了笑意便更顯悅耳,用現代話來形容便是有些低音炮,配著那副長相,若在外頭不知要迷倒多少小姑娘。
“多謝白穀主。”那言笑和氣,叫曲墨心中忐忑立時少了三分,安心不少,“尋悠此番冒昧前來,多有叨擾,備了些許蒙頂石花,還望穀主喜歡。”
“曲小郎君太客氣了。”淡笑頷首,倒未曾拒絕,便算是收下拜禮了。
這廂說著,白先生卻先起了身,喚了淩池。
“小池,你回穀還未去見過你爺爺,同我去一趟。”又同曲墨道,“尋悠慢坐,我們去去就回。”
“先生慢走。”
這一走,堂中便全沒了曲墨認識的人。硬著頭皮直了直身子,曲墨想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抬頭,卻正對上對麵灰衣道長笑盈盈地看他。
那笑分明沒什麼,卻不知為何竟讓曲墨後背一陣陣的發毛。
而後又聽那道長言道:
“早聽說曲尚書家的大公子鐘秀毓靈,今日得見果不其然,隻是不想竟還帶了江南的文秀清雅,可是隨你舅舅在杭城長大?”
這話問得莫名,曲墨一時不明所以,想了想還是照曲千陌的身世答了:“道長誤會了,外祖家雖在杭城,我卻是在長安城中長大的。”
“卻是老道想差了。”那道長哈哈一笑,卻又問:“不知小郎君多大了,可有二十五六?”
“道長,我今年十八。”隨口照曲千陌的年紀答了,曲墨方才覺出話中不對來,登時一身冷汗,幾欲蹦著瘸了一條的腿奪門而出。
哪是什麼想差了!
曲千陌確是年方十八,長安人士。
可他,曲墨,正是年方二十六,土生土長的杭城人!這道士問的是曲千陌殼子裡的他!
“好年紀好年紀,正當風華。不像老道,年紀大了老眼昏花。”笑眯眯地端茶淺呷一口,那道長的語調分明慢悠悠的,聽在曲墨耳中卻如催命閻王索命羅刹一般,“小郎君緊張什麼?汗都下來了。”
話落,也不待誰回他,隻懶懶起身踱到曲墨座旁拍了拍他的肩:“彆緊張,老道隻算命,不抓鬼。”
而後,才在當真把曲墨嚇趴下之前,轉手勾走了茶幾上那盒曲夫人準備的蒙頂石花,悠悠然踱了出去:“這蒙頂石花聞著不錯,老道就不客氣了。”
如此,堂中便隻剩了曲墨與那位白穀主。
“狗鼻子。”低聲笑罵了一句,白穀主方朝曲墨笑了笑,溫和語調半點未因那老道方才說的話而有半點變化,“嚇著了?”
又道:“曲家郎君生性跳脫,你學得不像。”
“………我醒來便在曲家了,並非故意占了他的身份。”老底既已被掀了個精光,曲墨便也索性都老實交代了,“我不敢說,怕被當成妖怪。”
而後便是兩人一問一答,倒也算氣氛平和。
“你叫什麼?打哪來的?”
“我也姓曲,單名一個墨字,水墨丹青的墨。”心裡不緊張,說起話便也就侃侃而談起來,“我是杭城人,原有二十六了,出行時車子出了意外從高橋上翻了下去,醒來時便在這具身子裡了。”
“我生的年代晚,要迄今往後一千三百多年,那時候都沒年號這一說了。”
聞言,白穀主稍許沉吟,卻隻問:“那…家國可好?”
“山河無恙國泰民安,仍是漢家天下。”雖然如今已到了千年之前,但提起自己生活過的時代,曲墨神情話語仍是透出禁不住的驕傲。
“是嘛……”曲墨之言似乎讓他有些感觸,然靜默許久,最後也不過是淡淡笑道:“無恙便好。”
見他如此,曲墨反倒想起自己先前疑惑之處:“穀主,有句話不知當不當問。”
“無妨。”
“後史有記,萬花穀為開元二十三年穀主東方宇軒誤入秦嶺青岩所建。”遊戲設定這種話太嚇人,曲墨便隻說成是史冊所記,倒也好叫人接受些。
左右他都說了自己是千年之後的人。
然隨後白穀主之言,卻全然超出了他的以為。
“我是萬花杏林門下,師承藥王孫思邈。天寶十四年安史之亂起,硝煙彌漫家國不寧,我往狼牙軍中救人,為引開追兵被逼上了太行山脈,戰至力竭便自峰頂跳下去了。左右還有壯闊黃河相伴,總好過被圍山燒成焦炭。”分明是那樣慘烈的經曆,此刻白穀主說來,卻不過語調平淡,輕描淺畫。
“醒來,人便在此間了。”
“那…邱道長和藍前輩也是?”曲墨從沒想過,那於他們不過一場玩過便罷的遊戲,亦或是書本中久遠之前的曆史,卻是眼前之人切實經曆的生死。
“他們原是我舊友,安史之亂結伴上了沙場。”說到友人,話語便更顯簡單了,然而個中慘烈竟不遜半分,“小邱戰死,藍磬為救他用了鳳凰蠱,而後便一道來了。”
“穀主,你們的功績,後世都記著。”難怪,聽他來曆,卻隻問家國可好。
這原是安慰之言,曲墨說出口時,心中卻莫名有些難過。記得不記得又如何呢,劍三的安史之亂確實隻是策劃程序設定,但曆史上的安史之亂是真真實實多年戰亂屍橫遍野瘟疫四行死傷無數的。
那種慘烈,和平年代出生長大的他理解不了,此朝此代未經曆戰亂的人也理解不了。於眼前之人來說,真正能相互理解的,或許隻有同來的另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