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說書人口若懸河妙語連珠,一番江湖相殺之事被他說得是滿堂喝彩賞錢如雨,便連曲墨這慣來隻聽絲竹管弦之音的人亦不覺聽得興致勃勃。
直至說書人一句“你卻道那人是誰?正是萬梅山莊莊主,劍神——西門吹雪!”
曲墨乍聞,口中茶水險些直噴了出來,強忍半晌方才硬生生逼著自己咽了下去,幾乎嗆死當場。捂著嘴猛咳順氣,他頂著淩池滿含關切的目光強作淡定,心中卻早已淚灑九江。
出了古劍二又到陸小鳳。雖然不用再擔心神魔妖怪之類的大殺器,但這種寫意派描寫的武俠世界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卷進坑爹的案件裡。
看來,他還是早些跟淩池坦白交底為好。
“怎麼了?”看到曲墨聽到西門吹雪這個名字後明顯不太對勁的反應,淩池給他拍背順氣之餘,心中實難不多做猜想。
“回去再跟你說。”搖搖頭歎了口氣,曲墨複又喝了口茶順氣。雖然有他師父穿越在前,但他這借屍還魂的還是得好好想想自己該怎麼跟淩池解釋。
然而他這又是咳嗽又是歎氣搖頭的反應雖是無心,看在某些人眼中卻成了對西門吹雪的不敬。
似是覺得自己心中敬仰之人受了侮辱,幾名一身白衣的年輕劍客驟然拍桌而起,一人拔劍直指曲墨,冷笑罵道:“好小子,你這般搖頭歎氣難道是不服西門劍神仗劍行俠的高義之風不成!既是如此,便速速出兵指教,好叫我等瞧瞧究竟何方高人!”
“什麼?”看著直指鼻尖的長劍,曲墨這一刻當真覺得自己大約是同茶樓和劍客八字不合。兩次到茶樓兩次被劍指,還都是為著些莫名其妙的緣由。
“幾位少俠誤會了。”抬指挪開曲墨眼前劍尖,淩池雖有些不悅,麵上卻隻溫和解釋,“我這位朋友是聽我說了荒唐見聞方才搖頭歎氣,並非對那位西門劍神有何不敬,還請見諒。”
觀這人方才出劍姿態尚差“桃源隱”那回的太白弟子許多,隨同幾人想來亦是相差不大,他自是不懼。隻是出門在外江湖行走,倒也不必因著一點隨口幾句便可了結的小事與人結仇。
“哦?那我們倒要聽聽是何荒唐見聞。”收劍歸鞘,那人不請自坐,言語之意卻是不信,必要淩池說出個所以然來,“若是不夠荒唐……哼!”
聞言,淩池執盞淺呷一口清茶,卻是當真緩緩道來一件舊聞:
“舊日裡我門中長輩曾受某地豪紳之請前去為其府中之人請脈診治,然長輩剛至其府便聞豪紳暴斃之耗。豪紳之妻怒指堂中一身懷六甲妙齡妾室,言其與人私通珠胎暗結,事情敗落又對豪紳痛下殺手。報官驗屍後確從妾室房中尋出能致男子脫症而亡之物,長輩亦言,豪紳多年沉溺酒色早已於子嗣有礙,官差當即將人捉拿。然掙紮之下妾室衣袖撕裂露出左臂桃花烙痕,豪紳之妻當即大驚,抱住妾室放聲痛哭。卻原來,妾室竟是其與豪紳親女。”
因著方才這幾人劍拔弩張的態度,茶樓裡早已靜了幾分,便連說書人也停了聲音,隻怕他們一時言語不對即刻打起來殃及池魚。
如今淩池悠悠說來這等後宅陰私之事,不止那幾個年輕劍客,便連旁頭那些茶客亦聽得入了神,整二樓東側便隻剩下淩池平和柔緩的敘事聲。
“當年兩人成親三年連生兩女,又有五六美豔妾室接連入門。為保地位,妻子複有身孕後便早早尋好後手,若是女兒便與他人偷龍轉鳳,交與遠親撫養。然仆婦護送途中卻遭山賊搶殺,女兒亦不知所蹤,妻子大驚,此後性情驟變,諸多手段以致豪紳此後再無所出。此後多年,直至親女入府為妾又有身孕,豪紳大喜,酒後言要休妻抬妾。至此,妻子終狠心下手奪其性命嫁禍妾室。”
這些年輕劍客平日裡聽的看的都是些江湖兒女快意情仇的話本,哪見識過這些。見淩池簡言說完,頗有些意猶未儘,忙追著詢問未解之事:“那妾室腹中胎兒又是誰的?”
說到底,人的本質都是有些八卦的。
“胎兒之父乃是豪紳之子,既是當年與妾室互換身份偷龍轉鳳的那個男孩。”他既想聽,淩池便也未曾含糊其詞。左右神醫門幾代弟子見的事情多了,想聽什麼樣的都有,這都算不得多荒謬的。
“這這這……當真是人間慘劇荒謬至極。”
心滿意足的聽了個茶餘消遣,那年輕劍客不過一句感歎便就過了,甚至不曾有絲毫的怒意與憐憫,足見所謂行俠仗義不過過嘴不過心而已。
“是我等誤會,還請公子見諒。”而先前之事既是誤會,劍客便也爽快作罷,自尋了個台階下了。
“我四人乃是飛雲劍派弟子,人稱飛雲四傑,觀公子身背之物亦似長劍,難道也是劍客?”
“在下並非劍客而是大夫,背上之物亦不過師長所贈,非是諸位少俠所想。”隨意尋了個理由否了,淩池並沒有與這些人多言攀談的打算。他一到此處便用素布將鶴鳴千山與太古遺音包裹遮掩之舉原就是為了少添麻煩,自不可能與人多聊此劍。
何況鶴鳴千山非是尋常劍器。
人性經不得諸般考驗,更何論神兵之於劍客。
“原來如此,既是一場誤會,就此彆過。”抱拳彆過,那四人轉身便走倒也沒有多做糾纏,隻是也沒再繼續留在二樓聽書。
如此,一切便就又如先前,恢複如常了。
隻是待到淩池回頭,卻見了曲墨一臉難過興致全無的低落模樣:“怎麼了?這般模樣。”
“那個妾室也太可憐了……”低頭撥弄著碟中點心,曲墨卻是全然沒了胃口,“後來她可有順利生下孩子再行嫁娶?”
“有吧。”眼眸微垂,淩池輕輕點頭,卻是就此撒了個謊,眉眼神色亦是溫柔了許多,“左右是我胡編的,你喜歡什麼結局都行。”
自是沒有的。
那妾室受不住這般打擊,生下孩子後便懸梁自儘了。而那孩子生父原也並非良人,因著非是豪紳血脈,事敗之後便被豪紳族人逐出家門,後見妾室自儘便對孩子血脈諸多懷疑,沒多久便將親子草草送人另行入贅他門了,連妾室牌位都不曾留下。
後來還是六師叔知曉此事歎其可憐,花了些香油錢在廟裡給妾室牌位供了盞長明燈。
隻是這些沒必要說與尋悠知曉,隻當是假的才好。天真善良原也難能可貴,何必多言改變。
“假的?”聞言,曲墨眼神騰地一亮,心情已是好了許多。既是應付人的故事,那怎麼編都是無妨的,否則那女子的一生未免太苦,“那就好那就好。”
心情一好,東西自然也變得可口了不少。
笑吟吟地夾了一塊送到淩池嘴邊,曲墨亦不覺這般親密之舉有何不對:“這兒的豌豆糕倒是做的不錯,淩池你也嘗嘗。”
微地一愣,而後淡笑吃下。
淩池看著曲墨眉眼溫柔,心中隻覺,這一塊豌豆糕當真甜得入了骨化了心:“是做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