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曲墨要等,淩池便也硬著心腸陪他繼續再等。
等到令狐衝心緒激蕩沉沉昏去,等到任盈盈現身五霸崗步入草棚之內為其彈琴,又等到令狐衝再次醒來。此時已是夜幕沉沉,月娘高掛。
而當令狐衝立於門前躬身見禮時,曲墨等的“反派”炮灰終於循著琴音揚聲登場。
抓準時機在令狐衝為護草棚內的任盈盈被那三人打得全無還手之力使出獨孤九劍前擦弦奏曲震昏三人,曲墨守了一天的這個救命之恩賣得可算是千鈞一發正當其時。
“不知哪位前輩仗義相助,還請現身一見。”手握長劍背對草棚,仍將身子擋在緊閉的門前,令狐衝揚聲朝琴音傳來方向高聲喊道。
“令狐少俠,是我們。”人未出聲先至,淩池遙遙出聲喊道。他同曲墨特意跳到樹後頭再繞出來便是不願令狐衝起疑心,出什麼差錯。
“淩公子,曲小公子,怎麼是你們?”借著月光看清來人相貌,令狐衝滿臉詫異。
他與兩人並無交情,不曾想竟一再被其相救,著實令他心生感慨。先前在蘭封的茶棚初見時,他還因兩人衣著打扮心生誤解,現下想來著實慚愧。
“白日裡聽見街上有人說五霸崗聚集了許多江湖人十分熱鬨,便想過來一探究竟,結果路上有事耽擱來遲了。”白日裡司馬大等人迎接令狐衝的陣仗滿街皆知,故而曲墨現下借了這個由頭卻是剛好,“誰知剛到此處,就看見那三人正與你交手。你可還好?”
他抱著琴,仍是前日裡那般安靜乖巧的模樣。莫說是令狐衝往日裡三言兩語便要引人為友的性子,便是嶽不群現下在這,也沒法懷疑他什麼。
“一時半會兒應該死不了。”抹去嘴角血汙,令狐衝抱拳謝道,“短短三日便得二位兩次相幫,實在慚愧。”
“萍水相逢亦是有緣,不過舉手之勞,少俠無需介懷。”微微頷首,淩池順著他的話便轉到診脈看病上去了,“在下略通醫術,少俠可願讓我診脈一觀?”
他刻意未提令狐衝方才護住草棚的舉動,全當不知,果未引起令狐衝的警惕。
“有勞。”令狐衝雖自知已然無救,不想再聽絕望之詞,然他剛受兩人相助,也不好貿然拒絕,便隻在心下沉沉歎了口氣,抬手將脈門送了過去。
“少俠體內有八道真氣相互抵製相互衝突,既不能宣泄亦不能降服,五臟六腑,均受重傷。”
按指診脈,令狐衝脈象果如曲墨先前所說,真氣衝撞五臟皆傷。再想起兩回見麵,這人身上皆是濃濃酒氣,縱如淩池這般好脾氣亦不由大為皺眉:“這般傷勢原該化去真氣,再修身養性好好調理,何以竟還飲下大補大毒之物又連番酗酒?”
“飲酒乃我平生所好,既已無藥可醫命不久矣,還戒它作什麼。”哈哈一笑,自打受傷之後,這一路行來令狐衝早已是心灰意冷。此時淩池再問,縱知他是好意,話語中卻仍難免帶了些許自暴自棄。
“誰說你無藥可醫的?”聞言,淩池卻是詫異。
先前曲墨說令狐衝傷勢重,他隻當他是重傷難愈故而自暴自棄,未曾想竟是以為自己無藥可醫方才如此。可在他看來,這症狀雖重卻遠未到束手無策的地步,甚至比之當初藍叔與六師叔所受之傷根本算不得什麼,難道此處醫道竟還不如大唐之時?
“殺人名醫平一指都因我之傷勢無藥可醫而自儘身亡,哪還敢有奢望。”思及平一指之死,令狐衝眉間神色難掩悲涼。
“我有一法,或可化去你體內相互衝撞的真氣。”收回手,淩池溫聲言道,“若是此法可行,其餘傷勢再開方調理便是。”
其實曲墨若不用浮花浪蕊,他亦可用六師叔傳授的金針過穴之法將令狐衝體內真氣引至體外,待真氣化除,再以藥物調理便是。但曲墨既有心再嘗試,能克服浮花浪蕊的心理障礙亦是好事。
“淩大夫當真有法?!”
淩池之言猶如一記強心針,讓本已絕望放棄的令狐衝狠狠打了個激靈。隻是他激動之餘,複又想到江湖上那些神醫們的諸多怪癖,便又如三九寒冬一盆冷水當頭而下:“我聽說,神醫救人皆有怪癖。平一指是救一人殺一人,淩大夫可也有何要求?”
“尋悠師門有一功法或可解少俠之困。”令狐衝既問,淩池便也不曾顧左右而言他,“隻是若此法能成,想借少俠一物一觀。”
左右初見時令狐衝身旁也是放著琴的。
先提一句要借琴譜,想來也無甚大乾係,不至讓人覺得他們蓄意而來彆有用心。
然而淩池設想雖好,令狐衝卻因先前幾番被人誤解自己身懷辟邪劍譜之事十分敏感,聞言立時沉了臉色:“……你們也是為了辟邪劍譜來的?”
“呸呸呸,誰要那晦氣東西了。”沒想到淩池好意托底之言會被令狐衝誤解,曲墨趕忙急急出言,“我們好好的,沾那讓人滅門絕後的東西作什麼。”
淩池亦是補言解釋道:“少俠誤會了,我們想借少俠的琴譜看一眼。”
“琴譜?”聞言,令狐衝方知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心下頓覺歉意非常,“琴譜自是可以。”
初見兩人時,他身旁確實放著婆婆贈予的琴。有琴自然會有琴譜,想是曲小公子有閱儘天下琴譜之好,如今同他借譜亦是理所當然。
“你既想好便尋張凳子坐下,我替你將那幾道真氣化了。”至此,事情便就算是成了一半。曲墨眨眨眼,笑得再真心實意不過。
至於令狐衝是否對此存有誤會他並不在意。
左右不過借本曲譜看看罷了,又不是什麼傷天害理之事,想來便是之後說清了,令狐衝也不至於賴賬。當然,為防萬一,他是不會在這種時候說清自己要的是哪本曲譜的。
“有勞。”點點頭,令狐衝隨手拉了兩張長凳相對而置,而後方在其中一張坐下。
白日裡五霸崗上相聚的江湖草莽不少,後來一哄而散時又不曾將這些桌椅帶走,故而現下倒是方便了三人行醫診之事。
曲墨則是先將懷中所抱太古遺音交予淩池,才行至他身前坐下。而後眼眸微垂,沉沉舒氣,半晌方迅而出手捏住令狐衝雙手脈門,浮花化功!
仍是如上回一般,真氣入掌便歸於虛無。
但或因此番心境不同,曲墨雖仍有不適,心緒卻未起太多波瀾,麵上亦是平靜。
因著令狐衝原有真氣早已被那八道真氣消磨殆儘,故而並不需要曲墨刻意小心估量,隻待到令狐衝體內真氣吸無可吸化無可化,便收回手來。
而後又等令狐衝運功試探內息完畢,方才出言:“如何?”
“兩位救命之恩,令狐衝沒齒難忘。”丹田內府皆是空空如也,令狐衝此時卻覺自己如同新生。
絕望許久,如今僥幸撿下一命,著實心緒激蕩難耐。然百感交集,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感激,平時裡伶俐言語此時卻隻剩下沒齒難忘四字。
“這隻是化了氣勁,原先留下的傷勢可還在。”至此進展皆如自己所盼,曲墨心情亦是不錯,便又從淩池懷中取回琴,隻當是好人做到底,“你好好坐著,我再給你彈首琴曲療傷。待都好些,可就得好生喝藥戒酒調理幾月,彆白費了我們的功夫。”
“得兩位相救僥幸撿下一命,自是莫有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