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那天晚上,你是故意被拍……(2 / 2)

程雲帆今天顯得極好說話,很理解地看了看我和1027:“多幾個5分鐘也可以,你們聊。我去跟兩個副組長打個招呼。”

他說完就乘電梯走了。

等候區隻剩下我和1027,但顧忌到待會兒可能還會有彆的談話室出來人,我帶它走到了樓梯間。1027全程沒有任何異議,安靜地看著我,眼裡像是含著一種溫柔而不迫切的期待。

直到我問出了那句在心底盤桓了一個星期的話:

“那天晚上,你是故意被拍到的嗎?”

1027的表情有短暫的空白——這點我已經很習慣,和人類在驚詫、意外或心虛時本能的麵部肌肉反應不一樣,它在麵對這樣突然複雜起來的局麵時,在遍曆沒走完之前,軀殼是靜止的。

但很快,它的表情恢複了自然,微微一點頭:“是。”

很難形容我聽到它親口承認時的感受。在霎時湧起的情緒中,預期中的傷心或惱怒隻占很小的一部分,更多的是一種陌生感,在那雙從容的冰藍色眼睛裡,我第一次發現了一點程雲帆的影子。

但那段幽靈似的影子稍縱即逝,1027並不遮掩地說:“這是民用推廣方案的一部分,這個方案目前還在保密階段,但我覺得既然已經牽扯到你,你也有權知道——我的民用論證至少還得有1個月才能出結論,但研究團隊想在這期間提前開始做宣傳,確保論證一通過,就能立即投入試點。”

我聽得有點皺眉。

1027的軍用係統,即現版本從定型到投入試點前共花了6年多時間,相比之下,民用產業的開發也太倉促了。

民用和軍用方向相比,賺快錢要容易得多。但在“信戰”基金扶持打底的情況下,上周,我又在省廳發布的新報批科研項目名單中又看到了程雲帆所在的研究所——雖然礙於同一個項目不能反複申報,項目名稱改成了所裡另一款尚在初期階段的人工智能研發,乍一看看不出和1027有關聯。

但負責人程雲帆的名字擺在那,這筆資金申請下來的用途也就不言自明了。

我知道1027項目團隊資金一直處於很緊張的狀態,但眼下這個吃相也太不講究。在一兩個瞬間我甚至覺得這不像是程雲帆能乾得出來的事,以他的會做人,不該在自己的科研生涯裡留下這種令人詬病的汙點。

不過這事我也沒什麼可管的,我問1027:“那程雲帆之所以會答應你去蘭市找我,也是這個原因?”

“是,”1027說,“之前團隊找了幾家嘉市的自媒體運作,但都沒什麼水花。所以又聯係了蘭市的幾家,我本來的打算,是第二天送你歸隊後去再去辦這些事,沒想到,那天晚上在超市裡正好被拍到,還陰錯陽差地小範圍傳播起來了。”

“最開始是研究所的幾個職工在網上刷到了視頻,上報了領導。領導很緊張,想立刻報到上級。被程雲帆半勸說半強迫地製止了——他的團隊撐起了研究所每年80%以上的經濟指標,他有這個話語權。”

“程雲帆讓團隊連夜買了營銷公司引流,怕走單位財賬集成係統驚動上級,他自己出了這筆錢。”

這就是我曾經認為幸福美好得令我直到生命儘頭都不會遺忘的那個雨夜裡,發生的所有事。

我沉默了一會兒:“那超市裡的情節,是提前設計好的嗎?”

“不算是,”1027說,“之前的嘉市自媒體弄過幾個方案給我拍,主要是從各種角度凸顯我作為人工智能的優越性,但也說了,都不成功。而那天在超市最開始發現那個姑娘在拍我的時候,她顯然當我是人類——那時我突然想到很久以前你曾說過,我缺少的不是智能化,而是社會化。”

“人們缺少的從不隻是足夠聰明的人工智能,而是這樣聰明的人工智能,它看起來卻和人一模一樣。”

“我利用了芋圓和她的觀眾們的這種心理,故意選了一台壞掉了收銀機,讓她發現我不是人類。之後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

又來了。

那個程雲帆的幽靈又出來了。

1027像程雲帆,這其實沒什麼值得奇怪的,就連相處久了的朋友在行為習慣上都會染上相似之處,而且之前的某次聊起捏臉的事情時,1027也曾告訴過我,它認為用熟悉的人的基因有親切感,因此取了3%左右程雲帆的基因。

理論上,基因組序列重合度在20%以下的個體間,是不存在現代生物學意義上的相似性的。

但具體1027和程雲帆這兩個個體,偶爾表現出的貌離神合還是讓我很不舒服。我移開了注視它的目光,問:“那超市扶梯的事故,也是你……”

說這話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的聲音在顫。

我不確定它如果說是我會怎麼樣,畢竟黑進超市那種簡陋的後台係統對它來講可謂輕而易舉,而芋圓的視頻能一夕躥紅,顯然前麵的收銀機事件隻發揮了小部分作用,後麵的救人行為才是主因。

但如果1027為了達成目的而把一個毫無自救能力的幼童置於生命危險下,即使它確定會萬無一失地救下他。我想我也無法接受。

“不是,”1027說,“那件事是個純粹的意外,你忘了嗎?‘——人工智能存在的價值和終極目的,是以人類的幸福為幸福’,這話是重青說的,是他對我輸入的第一條指令。我本就是為人類而生的,任何情況下,我都不會突破人類的道德底線。”

我抬頭,望向它絕無偽飾的真誠的眼睛。程雲帆的幽靈終於消失了。

而也正是這個時刻,我隱約察覺有另一個朦朧的影子疊在它身上,稍縱即逝。我若有所感,隻是很模糊,也沒有就在眼下展開聊的必要。

“你相信我,”1027陪我下樓,“我不會對你說謊,永遠不。”

我們走到樓下的時候,程雲帆已經結束了和副組長社交,去負一層開車了。

大廳另一側,電梯門“叮”一聲滑開。

重青和兩名調查組成員從電梯裡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