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不應該找我。”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連官家都沒見過,父親也不同意我與他來往,他不該來找我。我也很奇怪。”
猶豫片刻,他輕聲道:“我是哪裡惹殿下生氣了?殿下與我說了,我不會再犯的,殿下彆氣壞身子。”
頓了頓,他眉頭又微微皺起:“要是明日上不了朝,他們又該嚼口舌了。”
奚吝儉呼吸一滯。
他眼皮跳了跳。
一隻手驀地掐住苻繚的臉,使力地往外一拉。
苻繚吃痛地“唔”了一聲,便聽見奚吝儉的聲音。
“你以為孤與你一樣?”他話裡頗有些咬牙切齒,“弱不禁風的。”
碰一下就覺得疼了,真受了傷又不聲不響。
苻繚見狀,眼睛亮了亮:“殿下不生氣了?”
“得寸進尺。”奚吝儉斥了一聲,麵色立即冷下,“你知道他在利用你,為何還幫他?”
苻繚心道他果然還是誤會了,正想著措辭,奚吝儉已經開口。
“北楚分裂時,閔州鬨了饑荒。孤率軍隊死守,與那裡的百姓共享糧草,很快就見了底,而補給未到。這時候來了個老和尚,說不會讓他們餓著,開始把自己的乾糧布施給災民。”
“後來他的乾糧少了許多,布施次數成了兩日一次,然後是五日一次,人們開始指責他自私。”奚吝儉道,“最後乾糧吃完了,他們說老和尚食言,死不足惜,於是把老和尚也給分食了。”
奚吝儉眼神稍顯幽遠:“血、肉、骨頭,拆了一地。”
苻繚沉默片刻,問道:“殿下當時也在場,是麼?”
“你要指責孤見死不救?”
苻繚摸了摸綿羊的腦袋:“老僧人有反抗麼?”
奚吝儉不語。
“既然沒有反抗,說明他接受這個後果。”苻繚乾淨的眼睛看向他。
奚吝儉嗤笑一聲:“你覺得他的行為值得被稱道?”
苻繚搖搖頭:“他的行為隻是讓堅定自己信念的人更加堅定。”
說到這兒,他忽然發覺什麼。
奚吝儉這是在……擔心自己?
他生氣的原因,是覺得自己願意被季憐瀆利用很不可理喻?
苻繚縮了縮身子,整個人團在椅子上,身形顯得更小了,嘴角卻微微上揚。
“我不會讓人吃掉我的。”
他輕輕拍著羊的腦袋:“殿下看,雖然有時是會受傷,但不是仍活得好好的麼?”
“何況,我那時候也沒法不答應季憐瀆。”他又補充道,“季憐瀆知道誰更有利用價值,我顯然不是其中一個。”
自己頂多是他的一個跳板。
奚吝儉眼眸變得晦暗,嘲笑一聲,又似是自嘲:“你果然還不清楚自己的處境。”
“孤告訴你,他為何這一次要跑出來。”
奚吝儉直起身,拍了拍掌,殷如掣立即從後堂裡拖出來一個血肉狼藉的人。
苻繚還未看見,率先被濃重的血腥味衝得頭昏眼暗。
奚吝儉側身,苻繚方看清那人嘴裡塞了塊布,才一直沒有發出聲音,而現在那塊布近乎從他嘴裡掉出,因為他的下顎已經變形了。
“這個人,是季憐瀆的貼身小廝,也是宦官派來監視他的耳目。”奚吝儉沒看一眼,隻是指著那人,“季憐瀆想讓他死很久了,這次便故意拜托他放自己出去,為的是孤要怪罪於此人失職。”
“本來,季憐瀆該站在這兒看著。”奚吝儉笑了一聲,“既然他沒回來,不如就由世子代勞。”
殷如掣麵帶難色,但也隻是一瞬,手腳乾淨利落地抵著苻繚的後頸,迫使他正對著麵前的一片血肉模糊。
“世子,得罪了。”
奚吝儉未出刀鞘,整柄劍往那人見骨的地方砸了一下。
小廝又是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叫。
說是撕心裂肺,其實已經聽不到什麼聲兒了。
“你知道他之後,下一個會是誰麼?”
奚吝儉慢條斯理地擦著染紅的刀鞘。
苻繚儘最大的可能偏過頭去,眼底仍是紅白的混雜。
苻繚知道奚吝儉想說什麼。
季憐瀆本來是要衝著讓自己死而來的。
他知道奚吝儉喜歡遷怒周圍的人,他其實是希望他在自己的房內被發現,就像這個小廝一樣。
他不知季憐瀆為何想自己死,而奚吝儉也故意裝作沒發現他,給自己留了條生路。
苻繚總覺得哪裡不對,卻說不上來。
小廝仍留了股氣,掙紮著要起身。
奚吝儉看也沒看,一腳踩在他後頸。
那團已經算是不成人形東西又劇烈抖動了幾下。
“殿下!”
苻繚想上前製止,剛邁出一步,殷如掣的手還沒使勁,他又被那股難以言喻的味道逼了回來,不得不捂著腹部緩解不適。
見苻繚臉色越發蒼白,奚吝儉才不疾不徐道:“又想救人了?”
“不……”苻繚緩緩喘著氣,眼神裡帶著些許的詢問與關切,“殿下的腿既然受傷了,就不要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