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繚頓了頓,眉眼稍稍落下。
奚宏深不知怎的,突然有很多話想講。這些話他不曾說給任何人聽過,他知道他們隻會敷衍自己。
“你知道嗎,我爹娘就是大混蛋!”奚宏深小聲道,“竟然還有那麼多人尊敬他們!”
苻繚便也配合地俯身去聽,兩人像是在說悄悄話。
“他們怕死奚吝儉了,總念叨著他要回來搶皇位。”奚宏深情緒陡然低了下去,“生了我之後,他們竟然不告訴彆人!就把我當野孩子養,搞得宮裡不少人都不知道有我!他們見到我就欺負我!他們就是怕奚吝儉知道他們又生了一個孩子!”
他說得語無倫次,但苻繚聽懂了其中的意思。
他朝奚宏深靠過去了一點。
“然後有一天,奚吝儉真的回來了!他特彆高大,我藏在龍椅後麵,都看不見他的腦袋,他就穿著一身亮亮的盔甲,上麵全是血。”他咽了下口水,“那是我爹第一次讓我待在龍椅後,我還以為他終於要對我好了……”
苻繚默默地聽著。
“沒想到他就是為了對付奚吝儉!!”奚宏深眼眶紅得可怖,“他們生我就是不想奚吝儉坐上龍椅!我的作用就是這個,所以他們才故意瞞著所有人,就是為了騙過奚吝儉!他們根本不在意我!”
他說著猛地咳嗽起來,苻繚小小出了口氣,輕輕地順著奚宏深的背。
“憑什麼?!明明我才是嫡子,我卻要怕奚吝儉!我爹娘也怕他!為什麼?!”
奚宏深終於忍不住趴在苻繚身上大哭起來。
他上氣不接下氣,還不忘抽抽噎噎地道:“你不許告訴彆人,不然朕就把你的舌頭拔了,還要把你的眼睛挖出來,耳朵也割了,雙腿也斷了,還有……”
他哭著哭著,趴在苻繚身上睡了過去。
奚宏深雖然體型小,體重卻是實打實的,苻繚一時間有些喘不過氣來。
“找到了!”
不遠處終於傳來了欣喜的叫聲:“官……在這裡!”
幾名年輕的侍衛趕忙跑過來,苻繚連忙示意他們噤聲。
見官家的狀態,他們也立即放緩腳步。
其中一名侍衛有些懷疑地掃了苻繚兩眼:“閣下是……”
苻繚抬頭。
明留侯府四個大字的牌匾就在他腦袋上。
幾人反應過來:“原來是世子……失敬失敬!”
他們說著,目光在幾人身上掃了幾圈,神情莫名怪異起來。
苻繚不解。
但米陰緊隨其後地來了,有些空洞的視線盯了一會兒苻繚,才淡淡地謝過,將奚宏深領走。
其餘人的腳步一消失,奚吝儉的身影便出來了。
殷如掣跟在他身後。
“你的愛好就是聽人倒苦水?”奚吝儉道。
“不是愛好不代表不能聽。”苻繚笑了笑,麵色有些凝重。
他大抵知道奚宏深這無法無天的任性是怎麼來的了。
但奚吝儉在重回朝堂的那一刻,麵對他父親的防備,又是怎麼想的呢?
他看向奚吝儉,發覺奚吝儉的目光凝在他脖頸上。
苻繚下意識摸了摸。
大抵是勒痕,一圈一圈的有些發熱,指腹少涼,觸上去有種詭異的舒適感。
幾道傷痕並不集中,可以清晰地窺探出柳枝是如何交錯纏在上麵的。
苻繚一點一點摸過去,冷熱之間的交纏教他忍不住發了抖,思緒飄向記憶不多的窒息感。
發現苻繚察覺自己的目光,奚吝儉立即收回視線。
“殿下……”
他咳嗽兩聲,沒有再問,而情緒依然隱在了說出口的兩個字中。
“有功夫擔心彆人,不如花點心思在自己身上。”奚吝儉果然避開了這個話題。
“這不是在照顧了麼。”苻繚不斷地觸碰著存在感漸漸增強的傷處,“這傷也急不來的。”
奚吝儉長長出了口氣,認輸般笑了笑。
“這個急不來,那閒話呢?”他道,“今日一見,又要說不清楚了。”
苻繚一愣:“什麼閒話?”
奚吝儉看了殷如掣一眼。
殷如掣不情不願地站出來。
原本以為那晚世子打斷了他的彙報,沒想到最後還是沒逃過。
還要在世子麵前說!
“就是……官家先前夜裡找過世子。”他磕磕巴巴道。
苻繚點點頭。
“這事不知為何傳出去了,然後就有了些流言蜚語。”
“什麼?”苻繚不知這能傳出什麼話來。
“說官家來明留侯府是為了,私會世子……”
苻繚一時失語。
“這是怎麼傳出來的?”他好不容易問出口。
殷如掣痛苦地閉起眼:“因為很多人其實都不知道官家年紀如此之小……”
大多人都以為官家年齡雖小,但也是個少年了,於是這種離譜的謠言才會甚囂塵上。
“但知道官家年紀的人,不會當真吧。”苻繚勉強笑了一下。
“但是,呃,後麵還有。”殷如掣嘴角抽了抽,“說是殿下不允官家要將世子接入宮,所以官家才冒險出宮……”
苻繚無辜地望向奚吝儉。
殷如掣見苻繚沒大反應,有些著急。
“而、而且!”
世子該多回應殿下啊,殿下這不等著呢,怎麼此時忽然又不在意了?
他咬咬牙,一臉的視死如歸。
“而且,他們說殿下不允的原因是……”殷如掣道,“是因為殿下也看上了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