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 “閣下……就算鄙……(1 / 2)

偶像 Elma 8396 字 11個月前

“閣下……就算鄙人知道如今您的心情複雜,也湊得有些太近了。我要無法呼吸了啊?!”

在燈光昏黃的臥室中,被亂凪砂注視著的七種茨放下手中幾乎被擱置半日之久的電腦,停止了文件的處理。如果是在平日中,他是一定不會停止手上的動作與思考的,但是,這是一個特殊的夜晚。對他們兩人來說都極其重要的,特殊的夜晚。在半個小時前,他們才剛從那座被聯係接收那位教父的私人療養院驅車趕到附近的酒店,在這裡安置了下來。

那位教父,那位傳奇一般的人物,那位自己的曾祖父,將自己這樣的血脈完全拋棄,但卻將叔祖父留在了身旁的曾祖父,而且,與自己的長相居然相似到了那種地步的曾祖父——就在自己的眼前,在聽過亂凪砂的話,亂凪砂那些宣告父親的行為不再被自己接受與讚同,並且奉勸父親停止想要實施的暴行,真正將教父的名號與權力交給自己的話後就進入了精神崩潰的狀態,然後很快就似乎被情緒占據了身體,在他們一行人的麵前暈厥了過去。如果不是那時的亂凪砂很快做出了反應,恐怕他也會摔壞幾根骨頭吧?

但是,這個家夥卻幾乎是怪物,如果他在那時就摔斷了幾根骨頭,接下來,當他在療養院的救護車上醒來時,他們就不會那麼費勁了。又搶,又砸,在逃脫看護士與他們一行人的束縛的瞬間,甚至想要跳車,但當亂凪砂安撫起他時,又奇跡般地安分了下來,突然開始祈禱。雖然在從前就已經做過許多幾乎不可能實現的假設,但七種茨也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與曾祖父的第一次見麵,居然會是這樣過於悲慘與瘋狂的樣子。

“……嗯。”

亂凪砂將臉完全埋在純白的枕頭裡,發出了這樣的近似於悶哼的鼻音回應七種茨。即使是他,此時也肉眼可見的十分疲憊,沒有時間與心情護理的白色長發,在今晚也顯得有些毛躁起來。

在昏黃的燈光中,七種茨低頭盯著這樣的他,也是他的閣下——從最開始,隻是為了被自己利用才用看上去對自己完全毫無利益的契約留在身邊,曾經被自己視作偶像界的最終兵器,而現在,也是自己最棒的兵器,同時也是最為珍視的人的亂凪砂。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呢?他們兩個人就變成了這樣的關係,幾乎沒有契機,隻是像平滑的歌曲一般層層遞進,然後直到不久之前,七種茨才恍然大悟——在單方麵的相遇時,在兒時的睡前,他就曾在內心深處抱有過這樣轉瞬即逝的幻想。然後在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的閣下,就已經開始對他訴說一些幾乎讓他難以理解的話語了。我愛你,雖然在從這位大人的口中說出時,幾乎比電影中的話語還要更加不真實,但七種茨還是鬼使神差的接受了這一切,接受了雖然自己也難以言說,但確實成為了友人與家人的夥伴們。

這讓七種茨曾在某個夜晚,躺臥在依然還有著燈火的寢室中時這麼對自己說過:簡直是甜美的幻夢,並且是不會為自己帶來任何損失的甜美的幻夢,能夠讓自己更加容易掌控對方的,甜美的幻夢。但是既然如此,作為夢,被世人稱為感情的不切實際的幻夢,它就也有一做的價值。所以,即使時常認為自己玷汙了什麼,偶爾也會想要從這樣對自己來說過於親密的關係中逃走,卻不知因何種魔力而至——雖然七種茨很清楚,這便是對方的魅力,因為在對方在那些時候認真地注視著自己的時候,拒絕的想法就會立刻被自己掩埋。但他與亂凪砂的關係也似乎是被那樣不知名的魔力所牽引著,就一直這樣持續了下去,如同現在一樣。

啊啊,頭發都開始毛躁了,是靜電的緣故嗎?冬日的演出與出鏡,看來需要特彆注意啊……七種茨這樣想著,垂眸注視著看不見的臉的亂凪砂,歎出一口悠長的氣,徹底將手上的筆記本電腦放置到酒店空無一物的床頭櫃上,鬆懈下原本依然處於工作狀態的身體,摘下了幾乎是自己的必備品的眼鏡放在電腦的上方,盯著天花板自言自語道:“……算了,反正鄙人現在的身體和心都也十分疲憊。換句話說,已經到了惡心的地步。看見那位大人的臉,果然會想去醫院的腸胃科求醫呢。太過相似,令人作嘔……”

這絕不是玩笑,直到現在,他的胃都依然有著極其難以描述,卻又真切地讓他感到惡心的感覺。發涼,膨脹,就好像正在生長一樣,是讓人能夠注意到它也的確是活物的程度。從見到那位毫無照片信息的曾祖父時,七種茨就幾乎想要當場嘔吐在那裡。真惡心……即使在某種氣息上,那個混蛋家夥與自己真的完全不同,但在單純的容貌上,卻又是如此相似,即使有了年老的痕跡,也似乎沒有改變多少本質。與自己最為痛恨過的家夥,長相細節相似,簡直就和玩笑一樣啊。如果這就是世界對他實施的惡作劇,那麼,七種茨就更加想要痛揍這個世界或許存在的神明一頓了。

並且,他更加無法想象的,其實是,如今正像小動物一般擁抱著枕頭的,他的閣下的心情,他一直以來的心情。自己消失的,那樣的父親卻與他的曾孫長相如此相似,並且在漫長的時光中,他們都幾乎形影不離,在某一天開始,在舞蹈中,也幾乎無法計算具體次數的用身體緊貼著對方——那到底,會是怎樣的心情呢?現在,再一次見到了父親,卻不得不把他用強硬的手段送入私人療養院打入鎮靜劑的亂凪砂,又到底會是怎樣的心情呢?這樣想著,就連七種茨也表現出了所謂的局促不安,在意義不明地隨手整理了幾下床上有些淩亂的普通酒店品質的白色厚被後,繼續沉默地注視著身旁那人的毛茸茸的頭頂,然後才幾乎是試探性地說道:“不過……既然如此,閣下也應該早就知道了。為什麼,沒有對鄙人提起過呢……?”

在雙方短暫的沉默後,一陣足以讓七種茨也感到不安的寂靜後,聽見這句話是亂凪砂抬起了頭,重新端正,或者說是略顯端莊地坐了起來。他臉上的表情說不上嚴肅,但卻又不似平時那樣放鬆——七種茨知道,這就是亂凪砂要開始認真宣講什麼的信號。

“……因為茨與父親,是不同的個體。”亂凪砂說,在短暫的停頓思考過後,又繼續說了下去,“……對我來說,是不同的人。昴流君的父親在我的記憶裡,也與昴流君的長相十分相似。所以最開始,在見到昴流君的照片時,我就馬上確認了他的身份。在最開始,我也想對茨提起這件事……可是茨,厭惡著教父這一存在,所以,我想即使將這樣的事情告訴你,也隻會令你感到不安而已……”

他的表情明顯被陰霾籠罩,在與平時同樣柔和的言語中,卻隱藏著幾乎能夠輕易被人察覺的沉重。此刻的他正身因貼身衣物在爭執時徹底被各種醫療用的液體徹底弄臟,而無可奈何的穿著酒店算不上舒適的厚重浴袍。他白皙的肌膚在浴袍無法遮掩,因此刻的私密性也從未打算遮掩的縫隙中露出,而剛被電吹風吹乾的灰白色發絲與浴袍的領口幾乎融為一體,整個人都靜止著,唯獨隻有那些在他眨眼時如同蝴蝶扇翅般維持著他獨有頻率的白色眼睫毛依然還活動著,扇動著,而在它們的遮掩下存在著的,是此時因為燈光而變得偏橙的紅色眼眸。如同寶石一樣,正因為麵前的這個男人總是愛惜著各類礦石,即使是不屑於閱讀浪漫詩人的作品的七種茨,在注視著他的眼睛時,也總是會這樣聯想。於是,在此刻也無法忽視的這份美麗,在此時的心境下顯得厚重起來。

“確實,鄙人如今極其厭惡這件事呢……”七種茨收回自己在這種情況下也依然四處流竄的思維,下意識地鎖起眉心,也幾乎是下意識地說出口附和道。

一直以來,從他在那個福利院成長,然後某一天,在隻不過四歲時就被送入了與福利院暗中有著勾結的姬宮家的私人軍事基地,然後度過極其痛苦灰暗的人生,在一切都開始破滅,自己也幾乎數次想要通過暴力手段離開這裡,然後那個書麵上的大叔父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麵前,告知自己是某位偶像界的偉人的後代,隻不過短短幾分鐘,自己就被給予了在此前難以想象的財產與資金,然後開始突然過上美好的生活時開始,他就曾在某個夜晚,突然開始痛恨起那位傳說中的偉人。教父,他的曾祖父,在此前一直將他拋棄的,似乎自己的血脈對他來說隻不過是垃圾的這位祖先,即使那時的七種茨隻不過是抱著孩童的怨恨。

但這份怨恨,也幾乎成為了他成長的動力。還不夠,那個時候的他,曾經對自己說過千萬次還不夠,為了將曾經踐踏過自己的人踩在腳下,為了將那些將自己拋棄的混賬踩在腳下,僅僅是他從叔祖父那裡得到的財產還不夠,他想要更多。金錢,他需要更多金錢,既然這個國家的多數資產都曾由那位曾祖父掌控,那麼,自己就要將它們搶奪過來。而在那時還極其衝動的他發出質問後,他的大叔父,那個有著與自己完全不同的棕色短發,總是身著西裝,表情嚴肅的,被稱為守門人的男人,幾乎是在離開之前輕蔑的對他說道:“那麼,你就自己來拿吧。我可不會輕易將尊上的遺產交給沒有能力的小鬼,茨小鬼……”

於是從那一天開始,七種茨都為著金錢而生活著,權力、金錢,那就是這個如同玩笑一般的世界的全部,直到現在,他也被這樣的信念支撐著。但是,一切他想要複仇的東西,卻也都是虛無的存在,死去的人,並不會對他投來目光,但即使如此,他也秉持著自己的信念。在城市的最頂端注視著銀河一般的夜景,手持著名貴的香檳杯,搖晃著其中剛被注入的名貴香檳,與身旁的業界的大人物幾乎是隨意地交談著,與他們平起平坐地享受著歌女的表演。即使這是被世人所批判的生活,但在嘲笑著一切在此刻低於自己的人類時,七種茨也舒暢地大笑著。因為,反正揮灑著筆墨批判著他的這群家夥,甚至都不可能得到像他這樣的人渣,他這樣的惡人所擁有的百分之一的生活啊。

但即使如此,他的空虛似乎也沒有被填滿,仇恨、憎惡,什麼都沒有被填滿,在他那時常空無一物的胃中,似乎是不論吃下多少高級酒店的套餐料理都無法被填滿的深淵——人的心長在胃中,雖然這是完全的謬論,但從某種含義來說,或許也並不是錯誤的話。世上也總是流傳著這樣的話,包括那些自稱銀座某店頭牌的女人——先要抓住男人的胃,也是她們最愛的格言。結果,每當在周轉於各類商業會議,安排著事務所的企劃,將一筆一筆的巨額資金僅僅隻用幾個密碼就支付出去然後在不久之後得到更大的回報,七種茨最後還是從那種喜悅中被什麼現實的東西拖回,就仿佛現實才是真正的夢境。每一次,那時的他,便又會在一個人在辦公室中毫無情緒地注視著水缸中同樣似乎毫無情緒,但依然用頭頂撞著玻璃的觀賞用金魚時,不禁想道:人還真是與金魚毫無區彆,不過,隻要看起來光鮮亮麗,就可以得到他人的追捧與崇拜。

幸福是由他人決定的東西,能夠對人作出評價的,從來都不是個人,而是單純的群體。所以,他隻要金錢與權力就好,即使在一百年以後也隻能和金魚一樣頂撞玻璃,也比沒有來的好,就讓世人在水缸中,儘情地仰慕、崇拜像他這樣的家夥吧。隻要這樣,他就可以得到真正的幸福,將所有人都踩在腳下,就連那位曾祖父的墓碑都踩在腳下的那一刻,他可是絕對地期待著那一刻的……結果,他卻似乎並沒有死。在某一天,某一天從雨天的外出中回到事務所的亂凪砂口中說出了令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驚愕的猜測,即使那隻是單純的猜測而已,但那句話,也讓七種茨感到惡心。

教父似乎並沒有死,即使就連那位對他最為忠心的叔祖父都已經徹底放棄了對他的尋找,在談論到他時,也默認他如今已經處於死亡的狀態。即使就連發覺這件事的亂凪砂也對究竟是否要去打攪想要隱居於世,卻又總讓他感到一絲不對勁的父親感到矛盾。但那位早就已經將財產化為了遺產,如今也正存於自己的賬戶中的曾祖父,居然或許並沒有真正的死去。而是正存在於這個國家的某個地方,甚至,關於他的線索就出現在這座城市中,在這個雨天被亂凪砂感知到了屬於他,屬於亂凪砂的父親的氣息。隻憑這樣的描述,就已經足以讓七種茨感覺到惡心,既然活著,既然他或許活著,那麼曾經發覺自己已經再無機會將他踩在腳下的七種茨,就重新獲得了這樣扭曲的希望。再一次渴望被真正填滿,他的胃中,這個居然或許生長著心的胃中,正在感受到饑餓,想要將什麼拆吃入腹,想要掠奪什麼的欲望,又開始在他的心中,他的胃中膨脹。

於是,他並沒有因為危險與困難去放棄尋找這位教父。雖然這也正有他已經在某一天,被告知他的閣下似乎已經在權力上成為了偶像界的第三代神明——新的教父,而他的力量也隨時可以為自己所用的原因,但即使並沒有,七種茨想:即使並沒有,我大概也不會就此放棄吧。

可是,他也並沒有想到,在他們在又一年的ss前幾乎是隨意的尋找,最後將新的目標投向了城市邊緣的一座度假村,也幾乎是不抱希望的進行度假時。在巴日和與漣純這兩位似乎不與教父有著淵源的成員的跟隨下,那位教父,居然主動現身在了他們的麵前。而且,還是狂笑著,說著明顯絕不是玩笑與驚喜的,怨恨著所謂的血脈,怨恨著偶像的話,從他口中說出的每一個死字,都能真正的讓人感受到死亡,從他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偶像,此時都隻會讓人感到絕望。而在這些話語之前就為七種茨帶來衝擊的,便是他們兩人極其相似的長相。

玫紅色的頭發,眼尾上挑的眼型,深藍色的虹膜與銳利的細眉,甚至就連五官的細節都大致相同。太過相似,即使對方與自己在氣質與身高上都完全不同,但或許,如果是看到了從另一個世界走出來的自己,七種茨的心還會稍微好受一些。比起那個家夥,看見同樣被自己討厭著的自己才更好受一些。

“沒有什麼是與那個家夥長相相似是更令人感到厭惡的。”七種茨在短暫的沉默後繼續說道,隨著單薄的語言,他臉上也開始露出了厭惡的神情。那幾乎是無法抗拒的情感,而不安也伴隨著他而生。

不安,隻要想到這一點,以及一直以來亂凪砂都麵對著這一點,他就會感到不安。因為他相當清楚,即使並不理解,也相當清楚他的閣下對於那位父親的感情是如何混沌,既然如此,自己一直以來的存在,即使自己也非常清楚他們並不一致,但自己的存在,也一定帶來了某種影響。而且在歸途的思考中,他也突然回憶起來了,在自己第一次直接與如今的亂凪砂見麵時,他也曾經對自己用過似乎是什麼父親的氣味之類的詞彙,於是,這份不安便開始不可克製的不斷蔓延。而此刻的亂凪砂,也毫無疑問地觀察到了他的這一份不安。

他注視著七種茨即使自己並沒有意識到,此刻看來表情也異常煩躁與低落的臉。在酒店品質不高卻也意外的絲滑的床單上將手前移,主動將自己的手交疊在對方的手上,在對方的驚愕中短暫的思考,然後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嗯,所以我,是這樣想的。但是卻沒有想到,父親居然……但是,即使茨確實和父親十分相似,在我看來,也完全不一樣。即使茨,確實有著父親的氣息,但比任何人都了解茨的氣味的我,也絕對不會認錯。”

大概,這樣的話對於茨來說是必要的,亂凪砂想。即使認為自己一定無法完全體會與猜測到七種茨的心情,但此刻的亂凪砂,也極其認真地這樣說著。他的眼睛,也傳遞出了這份真摯,在分明是凶狠的吊角眼中,這份真摯卻是誰都能夠看出的溫柔。這使亂凪砂在誰的眼中都能夠變得溫柔起來,而一直以來讓七種茨無法逃離與拒絕對方的,便是這份總是出人意料的真摯與溫柔。這讓七種茨本想繼續說出的無數怨言被堵在了嗓子眼裡,反倒有些難堪起來。

“嗯……鄙人也相當清楚,閣下的辨認能力,不僅止步於此呢……”七種茨說,這絕不是想要逃避話題所以才說出的話。而是在他思考這件事的同時,就一直穿插在思緒中的念頭——亂凪砂,他的閣下絕對不會對他們兩人產生任何的混淆。但是,他的情緒卻依然膨脹著。直到這一刻,才正式停止幾乎讓他感到惡心的膨脹,在他那如今已經有了東西的胃裡,吃過了晚餐的胃裡造成不斷襲來的反胃感才開始停止,這顆讓他想要嘔吐的心才正式停止跳動。

於是伴隨著一聲歎息,他便鬆懈下了身體,不再像之前那樣盤腿坐著,而是乾脆躺在了床上,用著躺臥的視角看著也隨著他的動作在轉頭關上大燈拉下台燈後緩緩躺下的亂凪砂。然後在他也朝著自己躺下之後,再一次對上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