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年前，我和漢考夫一邊旅行，一邊研習醫術。有一天，我因為自己的傲慢，受到了魔女的詛咒，病入膏肓，就連我們的老師都無法治愈。有人說，隻有更厲害的魔女，才能破解詛咒。於是漢考夫帶我找到了莉莉絲的母親依琳，依琳慷慨地救助了我。後來，依琳和漢考夫戀愛了，他們一起旅行，一起行醫救人，最後走向婚姻的殿堂，孕育了愛的結晶，莉莉絲。

但莉莉絲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孩子，她天生擁有強大的魔力。這種魔力讓她在母親肚子裡的時候，就開始肆意攫取母體的力量。

我們勸伊琳放棄這個孩子，但她總是笑著搖搖頭，溫柔又堅定地拒絕。”

格雷突然看向我，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我，“所有的母親都是如此偉大嗎？”

我看他沒有繼續說下去，於是接過話茬，“並不……起碼我就見過和依琳女士不同的母親。但如果讓我選，在一個空白的生命和一個已經有了這麼多故事的活生生的人之間，我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再者，我認為，隻有在顧好自己的前提下，才能對彆人負責。”

仿佛是因為得到了認可，格雷深吸一口氣，露出舒展的表情，繼續說道：“莉莉絲出生後，依琳已經虛弱不堪。即便是傾我和漢考夫所有的力量，都無法挽留她更多的時間。她苦苦支撐了三年，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死在了院子裡的躺椅上，漢考夫將她埋葬在了他們的花園。但噩夢沒有結束，依琳死後，莉莉絲開始汲取漢考夫的生命力，沒過兩年，漢考夫也與世長辭。我將他們夫妻合葬在了一起，承擔起照顧莉莉絲的義務。”

“這不是莉莉絲的錯，沒有人生來就是有罪的。”我靠在牆上，儘可能讓自己顯得無所顧忌，勝券在握，我繼續說道，“況且，這也不一定就是事實。醫生，我有一個猜想，您不妨聽聽。”

對方沒有拒絕，於是我緩緩開口：“依琳是你傾情暗戀的救命恩人，漢考夫是你此生的摯友，莉莉絲的出生，招致了他們的死亡，所以你怨恨著那孩子。再加上莉莉絲對他人有害，為了保護無辜的群眾，你做出了過激的行為，但好在並沒有造成什麼惡果……這是你想讓我在你的故事中接受到的信息吧。這個故事很容易就能讓傾聽者與你共情，並理解你的所作所為。隻要你提出，以後會善待莉莉絲之類的打算，我這種不知道從哪個天邊冒出來的好事者就會不管不顧地離開了，對吧？”

看對方沒有回應，但眼神微微閃躲，我知道我的方向是對的。

“可是我並不是一個容易共情的人。”

醫生平靜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波瀾。

我繼續以惡意揣測：“也許你說的都是真的，但很快你發現了莉莉絲醫術方麵的天賦，你將她隱藏在黑暗的幕後，用她的能力為自己招徠名譽與財富。在她年紀漸長，想要自由的時候，在教會向她伸出友好的橄欖枝的時候，你不惜借助瘟疫，將她塑造成可怕的魔王之女，這樣，人們便不會接受她，她就能任你擺布了，對嗎？”我攤攤手，輕飄飄地問道，“我該叫你什麼呢？德高望重的醫生，還是徹頭徹尾的偽善者？”

我以為會激怒對方，也許還要挨上一拳，但不得不說，格雷醫生的心理素質真的非常好。他笑了笑，保持住了平靜，無所謂地說道：“對又怎麼樣？偽善者又怎麼樣，沒有人會相信一個來曆不明的旅行者說的話。”

“我並沒打算告訴彆人。”我懶洋洋地笑了笑，“我的目的不過是製止頂著魔王名義作惡的人，既然莉莉絲沒有惡意，我想魔王也不介意多個會製藥的女兒，帶到山裡養著更好。”

話雖這麼說，但我可沒有幫魔王認養女兒的權力，於是我加重語氣，循循善誘：“如果你願意去向人們解釋，任由你避重就輕怎麼樣都行，隻要讓莉莉絲卸下“魔王之女”的身份，自己選擇未來的道路，我會說服魔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我想，這對你也沒什麼損失。”

當我離開醫生宅邸的時候，我還不確定他到底會作何選擇。以他的聲望，蒙混過關還是很容易的。到時候他還做他的醫生，莉莉絲擺脫惡名，繼續為他提供藥劑也好，去讀書、去旅行、去更大的世界也好，總歸是她自己的決定，都與我無關。

然而事情並沒有按照期待中發展，第二天一早，我正和萊姆龍麥斯在餐廳裡用早餐，突然聽到有人在議論著什麼惡龍魔女的，湊近一聽才知道，有一支騎士隊伍，在清晨朝西郊森林而去。

麥斯吞了一口大麥花魔獸的種子，笑嘻嘻地說道：“正好，一了百了了。”

我的巴掌差點砸到他小小的腦袋上，怎麼能在知道對方無辜的情況下，做一個冷漠的旁觀者呢？

我向旅店老板借了一匹馬，匆匆向莉莉絲的莊園趕去。

可當我趕到的時候，這裡已成為一片火海，玫瑰色的火焰映染了大半個天空，渡鴉盤桓，籠罩下不詳的氣息。七八個騎士團成員傷痕累累地躺在地上，其中大口喘著粗氣的一名年輕男子，正是芬德。

而莉莉絲坐在另一邊的地上，雖然垂頭喪氣，但好在看起來沒什麼大礙，這讓我鬆了一口氣。

我剛要過去，芬德突然狼狽地爬起身來，哭泣著朝我撲來。他的臉被煙霧熏得黝黑，淚水衝出兩道白皙的痕跡。

“伊安你還活著！我以為你死了！”芬德抱住我的腰，讓我動彈不得，“那天我們一起去魔女莊園的時候，遇到了一隻巨型蜘蛛，我太害怕了所以逃跑了，對不起對不起……”

“沒關係，我沒有怪你。讓我去看看莉莉絲。”我拖著芬德緩慢移動。

我的確沒有怪他，準確來說，那之後我很快就忘記了這個人的存在……

“我當時一直在莊園門口等你！直到我看到魔女將你的衣服懸掛在天台。我想，你可能被蜘蛛吃得骨頭都不剩了！但沒看到你的屍體，我怎麼能死心呢！”

我突然想起那天自己是被麥斯召喚回旅館的……怪不得芬德誤會我死在裡麵了。

總歸是為了救我才來的，想到這裡，我也不好發作，隻好安慰他彆再哭了。

“你還是騎士團長呢，怎麼哭的像個孩子一樣。你看真的孩子還沒哭呢。”我指了指莉莉絲，想朝她走去，可芬德實在抱得太緊，讓我走起來很費勁。

“我其實並不是騎士團團長，我哥哥才是，文書是我偷來的。”芬德哭得更凶了，“我以為我的狂妄自大害了你，這才搬來哥哥他們做救兵。還好你沒事，嗚嗚嗚……”

我腦子嗡的就大了，果然不能和眼神狂熱的年輕人摻上關係啊。

“我很感激你能來救我，但你們怎麼搞成這樣了？火也是你們放的嗎？”

“是……也不是……”芬德支支吾吾的，“是迫於無奈的！我們不小心打翻了魔女的藥劑，那些藥劑融合在一起，突然幻化出一隻巨大的大怪物。我們隻能放火……現在那怪物應該已經被燒死了……”

“那怪物是不是長得像巨大的食人花，還揮舞著強壯的可伸縮荊棘手臂？”

“對對對，你怎麼知道？”

“媽的……因為它又出現了！”

那巨大的怪獸搖搖擺擺地朝我們走來，這時，莉莉絲突然從地上爬了起來，飛快地竄到了我的麵前，她張開瘦弱的小手臂，像一名真正的勇者。

“我的魔藥是用來救人的，不可以害人！”她嚶嚶啜泣，像是在抱怨，但更多的是委屈。

這時，怪物高高揚起的荊棘手臂就像一把利劍，仿佛下一秒就要向我們刺來。我趕忙伸手從莉莉絲背後將她抱起，二話不說拖起芬德死命逃跑。

我能感受到荊棘手臂離我越來越近，於是開始瘋狂蛇皮走位。

當我看到麵前不遠處有個慢速移動的靶子時，我不厚道地感到一陣欣喜。

比起靈活的我，去追他會更容易一些吧，你睜開眼看看啊怪物。

當我定睛看清楚那人時，才發現竟然是格雷醫生。

“跑！跑啊！”我大聲喊出聲來，他卻無動於衷，甚至加快了速度朝我們這個方向奔來。

我很快就意識到他為何義無反顧地衝向我們。他用文弱的雙手，緊緊握住了那懸在空中的荊棘。就在我回頭的片刻，另外一支荊棘手臂已經迅速跟上，輕而易舉刺穿了他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