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宇跌跌撞撞地奔跑在路上,他用袖子胡亂地抹著臉,竭力地大口呼吸著,將每一口冰冷的空氣化作鋒利的刀片灌入喉嚨裡。
他跑到失去了渾身的力氣才漸漸放慢腳步,撐著膝蓋喘著氣。他無法相信自己剛才做了什麼蠢事。
胸口的疼痛非但沒有減輕,心臟劇烈地跳動,幾乎要撞碎胸膛迸裂成碎片四處散落。
他感到呼吸困難,像是一座無形的巨塔壓在自己肩頭,幾乎要把脊骨壓碎。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他隻知道自己到家時腳掌隱隱作痛,渾身跟散了架似的發疼。從工作室到家足足有十公裡的路,他就這樣失魂落魄地走啊走,從無邊深夜走到晨曦將至。
他剛想拿鑰匙開門,卻發現自己把鑰匙落在了工作室。他嘗試著擰了門把,哢噠一下,門開了。原來自己忘了鎖門。
他走進空蕩蕩的家,茫然四顧,一眼便看見了擺在玄關前的小型全身像。他歪著頭想了想,那是葬禮結束後做的。他走過去,拿起塑像,揮手往地上一砸,好像往塑像臉上揮了一巴掌。泥土做成的人應聲化作碎片散落在地。
巨大的碎裂聲後是使人心慌的死寂,他愣愣地看著躺在地上的碎片,想起來黎朱白對他說的那句話。
“這不是愛,這隻是錯覺”
他慢慢地跌在地上,跪在被碎片的殘骸裡。
難道他愛著他的十幾年,他一切的寄托,全部隻是一種錯覺嗎?
碎片刺破他蔽身的布料,嵌進他的皮膚裡。他卻絲毫未感到疼痛,他的頭腦漲得發痛。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甚至已經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
他過了很久才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上了樓,他走進自己的房間。房間裡擺滿了為展覽準備的雕塑。他一個個的依次砸碎他們。有一個半身泥塑像,他用力砸了好幾次都砸不碎。他便直接徒手去挖,挖掉泥塑的頭蓋骨,摳掉眼珠,直到摳得指尖滿是鮮血。
那個泥塑是照著黎朱白做的,是為了他而做的,而現在這個東西也沒有必要存在了。
看著七零八落的泥塊和已然麵目全非的泥塑,他卻並不如想象中一樣鬆了口氣,他的心依然絞成一團。
他接著走到書櫃前,拉開抽屜,把他買的所有書都抽/出來,一頁一頁撕下來。扉頁上寫的名字是黎朱白。他瞞著他買了上百本他的書。他狠狠地撕扯著書頁,脆弱的紙張化作鋒利的刀片劃破他的手指,血珠在白紙的碎片上留下斑駁的紅色。
他看著灑落一地的紙頁,就像送葬時滿天隕落的冥幣。
這也是錯覺嗎?黎朱白,這也是錯覺嗎?
他突然覺得一陣反胃,他衝進洗手間,伏在馬桶上乾嘔,但這一整天他沒有吃任何東西,什麼也吐不出來。他扶著洗手台緩緩起身,卻一下又跌坐在洗手台邊。他坐在角落裡嗚咽著。
如果黎朱白知道他這樣,一定會罵他幼稚吧。但他是按照黎朱白教他的那樣,不去傷害彆人,隻要傷害自己,這樣總是沒有錯處的。
他知道這樣做無濟於事,可他隻是想通過做些什麼去緩解內心的焦灼。
告訴我,這是錯覺。可是我為什麼這一切都無法緩解這種錯覺帶來的真實的痛感。
接下來的時間,他蜷縮在洗手間的角落裡,在昏暗的白色燈光裡盯著手機屏幕,給黎朱白撥了無數個電話,可是每次鈴聲還沒響過兩秒他就掛掉電話。掛掉以後過了一會兒又重新一個個數字敲出來,如此反複地撥。
日光從西北偏移到西南,透明的刺眼的光漏進窗戶裡也沒有喚醒它。他睜開眼抬手擋住光時,卻發現已經毫無必要。光線變得柔和,已經是黃昏了。因為一直沒合眼,他不小心在洗手間睡著了,現在覺得渾身酸痛。
徐宇昏昏沉沉地扶著洗手台站了起來,打開水龍頭把冷水往臉上撲。
他知道自己必須去見黎朱白。
他要去見黎朱白,告訴他他錯了。
他抬頭看著鏡子裡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淒慘模樣,臉色慘白,雙眼熬得通紅,水痕布滿他的臉,順著麵頰往下滴。
他不能這樣去見他。徐宇想,他不想被他討厭。
他認真地洗了澡,脫下破爛沾著血跡的臟衣服,換上了新的褲子和衣服。為了遮住手上難看的傷口,他翻出創口貼仔細貼在手上,其他的傷痕卻絲毫沒有處理。
他出了門,上了車以後往黎朱白家的方向開。
一路上,汽車的電台不顧死活地放著,主播嘻嘻哈哈地插科打諢,聊著打擦邊球的黃色笑話。徐宇聽了愈發煩躁,去粗魯地砸開關。關了幾次關不掉,他直接把車載服務係統的電源關了。
到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樓上的燈光,黎朱白所在的那間是亮著的。
徐宇來過黎朱白家無數次。他的整個高中幾乎都是在這裡生活的。那時候他從未想過,踏進這個再熟悉不過的地方會令他如此恐懼,如此忐忑。他從來沒有注意過樓道如此灰暗潮濕,像是遠古時期的壁穴。這裡與他印象中的那個令人安心的地方完全相悖。
他硬下心,沉著臉走上樓。就算被趕出來也無所謂,他要把所有想說的話全部告訴他。
徐宇做好了等待的準備,可隻剛敲了幾下,門就“哢噠”被打開了。看清開門的人時,徐宇愣住了。
“路春山?”他控製不住聲音的顫抖。
他看到黎朱白從房間裡走出來,穿著單薄的衣服。看到徐宇,黎朱白皺了皺眉。但他走過來,把路春山推到一旁,他扶著門,輕聲細語地問徐宇:“你來做什麼?”
他想問他是不是和路春山上床了,他想告訴他自己很傷心,很崩潰,他想推倒他,質問他為什麼不在一開始就狠狠把自己推開,為什麼這麼殘忍地對自己。
可是徐宇什麼也沒做。
他平和地對黎朱白說:“對不起,就是想見見你。見到了,現在我也能走了。”
黎朱白頓了頓:“好,晚上開車小心。”
如往常一樣,等到徐宇走遠了,他才聽到關門的聲音。黎朱白總是這樣,直到等來客走遠了才會關門,他認為當著客人的麵直接關上門是一種使人心寒的道彆方式。
他終究也站在了這個位置上。他已經走的夠遠了嗎?他隻是離開了幾步,他就這樣迫不及待了關上門,邀請彆人走了進來。
徐宇恍惚著回到車上,手機顯示屏亮起來。他拿過來看了一眼,是陳嘉。他本來打算直接掛掉,但想了想,還是接了。
“徐宇?咱們場地的事情打下來了!負責人還給我們拉到了一筆投資!今晚出來吃飯,我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