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可為擱下藥碗,隨後又挪到桌上的另一邊,以免被李正碰到,回答道:“皇上如此看重小將軍,此次若是辦好了,以皇上為首的那一批大臣,再沒人敢瞧不起她,就是太後將來要給這小將軍使拌,也決計不是什麼容易的事,但這是往好了的方麵想。皇上,這小將軍打起架來,奴婢是絕對心服的,但這次畢竟關乎鹹安百姓的安危,小將軍不過十七,讓她統籌一城性命,是否太過操之過急了?”
“你倒是叫得親切。”李正隨後坐直了身子,盯著奏折沉默了一會,才說:“依你之判斷,端兆年與權竹笙相比,你以為如何?”
周可為明顯一怔,沒想過這兩人會被放在一起比較,還是認真地想了一番,斟酌道:“兩位大人,在文武上各有長處,放在一起比較,好像……不妥?”
李正看向周可為,說:“秋狩時,鐘中書問起朕,朕當日也這麼以為。以她的資曆,想當上左神策二營的將軍,那是得靠徹年徹年熬的,朕破例越級提拔她,不可否認其中有鐘中書的原因,可後來經汪茤一事,朕仔細斟酌了一番,又有了另一番看法。或許端兆年主動在汪茤一事上動過手腳,亦或是她無意中,被迫牽扯了進去,但就憑她能乾乾淨淨全身而退,她就不是可以輕視之人。神策軍都是養刁了的兵,更彆說左神策二軍,以往朕派過去的人,哪個不是被太後搞得身敗名裂,看似是朕的兵,早已成了太後的囊中之物。朕不是沒想過放棄二營,但又不甘心,朕的父皇,皇叔,因她而死,屬於朕的東西不多了,朕想儘可能把它們都留住。”
周可為適當地沉默,看著李正時,並未從李正的眼中看出一絲自怨自艾。他覺得,自秋狩後,李正變了許多,眼神堅定了,好似整個人開始沉澱了下來。
李正盯了會身旁的綠植,在眉眼舒展時說道:“好在朕賭贏了。朕把端兆年放在左神策二營裡,是想看她究竟有沒有那個能耐攪渾太後在二營的勢力。結果顯然易見,她手段奇高,在不損兵折將的情況下,竟鎮住了二營,也讓太後在汪淼那裡吃了一記虧,在不動聲色裡嶄露出她的劍拔弩張,她的存在,注定是不容小覷的。”
周可為聽得認真,卻不明白李正為何會跟他談論這些,以往這些事情,李正都是同鐘元期交談的。李正極少信任他人,決定了他在麵對所有人時,習慣了去偽裝,就是貼身伺候在身側的周可為,也越發拿不準哪一麵才是他真正的皇帝主子。周可為扶穩頭上的官帽,喑啞地說:“小將軍這般有能耐,定然不負皇上期望,會處理好鹹安災事。”
李正聽得不痛不癢,沒順著說下去,轉了話題,卻更像是說給自己聽,“權竹笙是鐘中書最看重的學生,若非朕急需用人,將他擢升為戶部侍郎,鐘中書是要將他放在底下磨礪苦熬一陣子的。一時升得太快,難免成為眾矢之的,可他卻做得極好,知道守中藏攻,無聲無息中,既消了祁商譽對他的猜忌,也握緊了國庫的實權,他就是朕在戶部的一雙眼。權竹笙和端兆年,一個謹小慎微,一個藏鋒露刺,像是天生的拍檔,和而不同,或許,他們會是朕的契機。”
李正咬在“契機”兩字後停頓住了,咣當一下意識到了另外一個問題,腦子瞬間清醒了十分,說:“朕明白了。當初鐘中書提議擴充神策軍,朕自以為隻是用其壓製戍守在外的節度使鎮軍,卻完全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神策軍是讓朕與西臨駐軍握手洽談的紐帶。難怪鐘中書打從一開始,便暗示朕,此次鹹安災情,一定要有汀白參與,因為這是讓汀白回西臨的契機。汀白一日回不去西臨,那西臨對朕的芥蒂便會一直存在,這是真正打破朕與西臨心裡疙瘩至關重要的一環。”
西臨一直以來戰功赫赫,任誰也挑不出錯處。當初太後為了能留住陸汀白,隻能借著李正初登為帝的時機,讓陸汀白以入都陪同聖駕的名義將其強行留在了汴黎,實則是另一種形式上的囚禁,旨在離間李正與西臨的親近關係。而這種明麵上的陰謀,最是讓人無可避防,心裡的疙瘩隨著日積月累,終究還是傷到了李正與西臨之間的情分。李正也是在那時逐漸對西臨有了幾分介懷,雖明知一切是太後的陰謀,但還是無法避免地生出了嫌隙。
都說人心不足蛇吞象,皇室兄弟尚且會操戈,何況他們是比皇室還遠一點的外戚。權力是世上至高無上的誘惑,也是無數禍端的起源,理智告訴李正,絕不可將大唐的將來賭在一顆人心上,所以他對西臨也不得不防。
鐘元期心裡勝似明鏡,他看得比李正遠,知道想破了太後的專權,就必須借助西臨的勢。他從大理寺出來後,辦的第一件事便是在禁軍上下心思,擴充了神策軍,讓李正擁有與西臨敞開心思洽談的底氣。之後本可以順利成章地利用陸汀白年過十八的歸期之定,將陸汀白送回西臨,以此加速修好李正與西臨的關係。無奈太後很快從神策軍一事反應過來,拿捏住了鐘元期的心思,巧妙地利用了陸汀白的歸期之定打了一場漂亮的翻身戰。
原本約定陸汀白一旦年過十八,便要返回西臨任職,而太後為了阻斷李正與西臨修好如初的可能,竟以左羽林二衛將軍頭銜將陸汀白強行留住,就在所有人以為這是太後做出的讓步之時,病榻上的鐘元期一下子就領教到了太後“以退為進”的厲害。左羽林衛下分三衛,每衛各有將軍一名,而將軍之上又有大將軍,而左羽林衛大將軍姚雲江卻是太後的人,此舉無疑是要廢掉陸汀白,好借此一步步瓦解掉西臨勢力,可這還不是令鐘元期頭疼的事。偏偏太後趁鐘元期告病時,以李正的名義下發的詔旨,此舉一出,不論始末,無異於是李正在敲打西臨。陸定宇殫精竭慮為大唐鎮守西北之地,戎馬半生,卻討了這麼個下場,何嘗不是殺人誅心之舉?這以後誰還敢真正效忠李氏?大唐本就內外交困,邊陲各地蠢蠢欲動,朔北三鎮更是猖獗生事,在這節骨眼上,還做出如此寒心舉動,這簡直就是在大唐的心臟上狠狠地剜了一刀。
事已做下,鐘元期也不敢再冒進,選擇了蟄伏下來尋找轉機,而秋狩刺殺案便是他新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