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花芽從慕瑤懷中醒來。
一睜眼,便看見狐狸姐姐那濃密的眼睫在小巧白皙的臉上投下淺影。洞外光線將慕瑤側躺的身軀攏入一層淡黃,猶如仙境,其中沉睡的仙子令人心馳神往。花芽再次對此驚為天人的臉千慨萬歎,轉頭一看,許慎正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被抓正著,花芽不禁下意識躲避他的目光,但轉念一想,看什麼看?他又何時醒的!她圓眼一瞪,輕輕爬起,動靜喚醒了慕瑤。
許慎側了側身,移開視線,閉眼開始打坐。
他麵前放了十來個乾淨的果子,用幾片寬葉墊著。顯然是大清早采好的。
花芽昨夜吃的果子早不知送至哪處犄角旮旯了,看見那幾個圓滾滾青得可愛的果子,口水一下便到了嘴邊,她咽了咽,側頭望向藤簾,假裝不經意地踱步到許慎身邊。
然而未等她散步到那兒,許慎便開了口。
“洗過了。拿去吃吧。”
花芽反倒在這時生了許羞澀,她乾巴巴地“哦”了一聲,慢吞吞彎腰,抓了三四個,其中自然有慕瑤的份。
慕瑤輕聲道謝。花芽在她旁咬了幾口,便閒不住地走去洞邊了。
她掀起藤簾,這雨竟然還再下。
一日一夜的雨,令山色昏暗得辨不出天地之界限,雨雲靉靆,一草一木都猶如騰雲駕霧,融入了暗黃畫卷中。花芽看得入迷,癡定了好一陣,才被孟大寶拍醒。
孟大寶嘴裡鼓著,含糊不清地問:“還沒停……你在望什麼?”
花芽看了眼手上還剩一半的果子,繼續吃:“這座山真美。”
孟大寶眺望後道:“是不錯,便是雨愁人些。”想了想又道:“我家鄉在田野裡,下了雨,也是很好看。”
花芽聽得有些心動:“有多好看?”
孟大寶用空出的手比劃:“遠處是山,近處是田,雨落成一片時水蒙蒙。附近還有竹林,被風吹搖,沙沙聲,特催人困。”
饒是三言兩語勾勒花芽也聽得頗為入神,他們一路出沒在山林裡,上回看見淮河蕩蕩已難得了,曠野是從未見過。她正想多問幾句,便聽廖新湘叫嚷道:“欸,欸,你們做什麼?彆!”
他們回頭一看,廖新湘已在洞裡跑了起來,三抹赤紅的身影緊隨其後。
小狐狸養精蓄銳一夜,方一睜眼又想拉廖新湘作伴。
廖新湘對妖怪可沒那麼熱情,一開始它們在他腳邊亂拱,他隻裝未發覺,若無其事地對壁啃果。可後來它們竟直接上牙,嚇得他一把扯出褲腳,開始你追我趕,好不滑稽。
小狐狸原本想拉廖新湘做什麼已不得而知了,現下它們在追逐中得了趣,興奮地尖叫不停,已經將繞圈跑當作一場新遊戲。
慕瑤看似不大精神,靠在洞壁歇息,不打算製止它們。許慎亦無何表示,立在一旁默默看。至於吉蟬,大清早醒來能見這副熱鬨,更是高興地就著多吃了兩口。
花芽躲避著來至慕瑤身邊,瞧著她神色問道:“你怎麼了?”
慕瑤搖頭道:“這場雨下得太久,我有些不舒服。”她笑了笑:“若是我現在先原形,毛皮都要黯了。”
花芽莫名不安,貼著她坐下,依偎了一會,問她:“你是什麼樣的狐狸?也是紅色的嗎?”
慕瑤低頭望向她眼睛,含笑道:“是。我是一隻紅狐狸。你忘了我的獸尾了?”
花芽確實忘了,但不願承認,煞有介事道:“或許你會是一隻雙色狐狸,除了狐尾通身雪白。”
慕瑤微頓,笑意更深:“你說得對。”
花芽餘光瞥見廖新湘他們,又問:“你和那三隻小狐狸,是朋友嗎?”
慕瑤笑意淡了:“朋友?”
花芽望著她神色,不確定道:“……同族?”
慕瑤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它們是我的兄弟。”
花芽恍然大悟,有道理,為何她沒往這處猜呢?
慕瑤輕描淡寫道:“我們一母同胞,但幾年前便死了父母,我們也險些活不下去。幸而偶得機緣,我有了修為,能化人身,好歹能辦些事。”
花芽聽得發愣,心裡很不是滋味。
慕瑤轉而道:“那你又和這些人是何關係,朋友嗎?為何與他們一起?”
花芽愣上加愣,想了半天,才問:“不是朋友,但……有比朋友差些而比不相識的人多些的關係嗎?”
慕瑤平靜道:“我不知,我不懂如何劃分。”
“你們,你們就一點也不累麼!”
花芽與慕瑤抬頭。廖新湘停下來,撐著膝頭呼呼大喘,小狐狸歡天喜地趕到他腳邊,跳起扒拉他,似乎在邀請他來跑下一輪。
孟大寶蹲在一邊,滿臉同情地看著。
廖新湘不耐煩道:“不跟你們鬨了,找彆人去!”說著一手把撲在他腿上的那隻狐狸撥開,許是用了力氣,小狐狸側倒在地,發出一記悶響。
慕瑤立即起身,臉上喜怒難辨。
“都回來。”
廖新湘一愣。
倒地的小狐狸立即跟在兄弟後吭哧跑回胞姐身邊。慕瑤彎腰將它抱入懷裡,輕聲道:“它年幼不懂事,還請不要計較。”
廖新湘確認是在與他說話後,不甚自然道:“……我,是我方才做得不對。”
慕瑤淡道:“待雨停,我們便不打攪……”
她忽然側首。
嗯?花芽順著她視線看向洞外。
一個男人在外朗聲道:“夢裡相逢,不知是客——是哪位道友在此?”
他挑簾而入。
來人一襲黑衣,身形高大,幾乎觸及洞頂,麵容俊朗,一雙黑眼深邃。乍一進來,先是噢了聲:“這麼多……”
隨著目光滑過許慎與吉蟬的劍,神色慢慢冷卻了。
他細細地環視一圈。燃儘的火堆,包袱野果,種種痕跡無不昭示凡人之習性。
“喲,‘熟人’。”他朝慕瑤揚了揚下巴:“你也是剛來?”
眾人望向他倆。
慕瑤搖頭:“在這住了一夜。”
男人拍落身上的雨水,聞言哈笑一聲:“你知道我們和他們修得不是同一道吧?”
慕瑤並不應聲,撫著狐毛,淡然望他。
男人仿佛習以為常,自言自語道:“算了,說了沒用。”他摩挲下巴,看向許慎問:“這地方我占了,你們還是去彆處吧。”
許慎原地不動,淡道:“先來後到。”
男人眼裡精光一閃,“先來後到?”他撐著眼角,“何時的先,何時的後?若以朝生暮死的凡人論,我早在五十年前便來過此地,而你才是初來乍到。”
許慎不為所動:“亦可同享一方天地。”
男人笑道:“好啊,共享,可要待在我肚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