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歡開始心生疑竇。
她當然相信他不會背叛她,但他們之間,過去從未有過一星半點的隱瞞。
何施縱自小是誠實的好孩子,可他聰明,編織謊言於聰明的人而言,信手拈來罷了。目的無論是保護她,還是誆騙她,她都無法忍受。
夜晚,她靠著床頭看喜劇片。醫生說,對她的心情緩解有所助益。
她打心底的不覺得好笑,自然笑不出來。她滿腦子想著何施縱有事瞞她。
何施縱進了屋來。
他上床,來吻她的唇。
她抓住他的衣領,身體下意識地有幾分抵觸。這麼多年了,像條件反射。但心理接受他,便不會徹底抗拒。
他伸手去按開關。
羅歡擋住,“為什麼要關燈?”
何施縱低頭看她,“因為你不喜歡。”
“我可以的。那個人已經坐牢了,不是嗎?我不怕燈光。”
“不,你會不喜歡我。”
“我怎麼會不喜歡你?”
她分明那麼愛他。
他們無聲僵持著。
羅歡的眼睛如世上某處從未有人涉足的荒野之地,有倔強和哀傷大雪肆虐般地,彌漫在天地之間。
良久,何施縱妥協了。
她看到他身上猙獰的疤。薄薄的皮囊之下,骨頭尖銳,嶙峋。
“是因為我嗎?”
她聽到自己乾澀得沙啞的聲音。
為了報仇,為了將那個男人送進大牢,他身上才留下這麼多傷。
何施縱用親吻回答她。
他的氣息一如既往的清新。宛如早晨剛澆過水的綠蘿,或是,暴雨後的山澗。
而他的懷抱既有少年人的單薄,又有成年人的令人安心的力道。
羅歡棲在他的懷中,閉上眼睛。這短暫的入睡前的時間,她不會去想夢中淋漓的鮮血,刺眼的光,難聞的煙,和清晰似真的疼痛。
他的存在,有麻痹她精神的功效。
她低低地呢喃著:“何施縱。”
“嗯。我在。”
“你要說,你永遠在。”
他的聲音忽地變得飄忽:“好,我永遠在。”
她睡過去了。
這次,羅歡知道自己是做夢。因為她身上還穿著校服外套。
何施縱約她去遊樂園。
借著他生日的由頭,他們難得可以在課業繁重、升學壓力巨大的高三空隙,爭得父母的同意,偷一日的閒。
她在樓下徘徊,踱著步,等了許久,始終不見何施縱出現。
然後,她收到他的短信。他叫她先去,他晚點就到。
“討不討厭啊,說好一起去的。”她嘀咕著埋怨,仍是邁開步子,準備去路口等車。
羅歡聽到了後麵的腳步聲,但她沒有警惕。誰會在大白天的,對彆人的腳步聲產生警惕。
口被人死死地捂住時,周圍沒一個人。
她拚命地掙紮,她的雙手被人桎梏,她的腿使不上勁,對他造成不了實際的傷害。
她雙目絕望地望著路的儘頭。
那一刻,她不求神,不求佛,隻求何施縱出現。
或者,隨便一個路人也好。
沒有。沒有人聽得到她心裡的哭喊。老天也好像被蒙蔽了雙眼,那天,不曾垂憐一個可憐的羅歡。
她被拖入一個充滿餿味的屋子。
分不出,是食物堆積久了的發酵氣味,還是單純的肮臟。
地上堆積著煙頭、酒瓶、泡麵桶,靠牆擺著一張鐵質的行軍床,上麵鋪著一床破棉被。
這是一棟爛尾樓,離她家區區幾十米的距離。天花板上懸著一個簡陋的燈泡,卻亮得如白日的天光。
麵前的男人穿著黑色的皮夾克,低劣的材質,幾處磨損破了。下半身,是一條沒係皮帶的牛仔褲。
他鬆開一隻手,去解褲頭拉鏈。
她失聲尖叫,把自己叫醒了。
漆黑一片。
不知道淩晨幾點,大致是黎明破曉前的至暗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