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山上等到了日落,顏色絢麗得,像後羿射殺了太陽。
羅歡趴在石欄上,說:“以前,我總會感到遺憾:啊,美好的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何施縱立在她身側,不言不語。
“後來,我的想法變成了:啊,又熬過了一天,這樣的勇氣,是不是值得標記。”
何施縱握住她的手,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所以,這就是嗎?”
“不是。”羅歡搖頭,“是我戰敗的信號。”
兩條。
意味著她敗了兩次。
他的指腹摩挲著她的腕口,“我以為,我在的話,你是戰無不勝,所向披靡的。”
“我好想你,施縱。”羅歡的眼淚毫無征兆地湧了出來,想抬手擁住他,卻怕,他像這山風,這雲海,她留不住。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想你,好想你。”
何施縱笑了,一字一句地,緩慢地道:“你哭什麼呢?我一直在啊。”
“你快離開了,我知道,你彆騙我了。”
“我從來不騙你。”
羅歡情緒崩潰了,開始哽咽。她捂著口,一個勁地搖頭,淚從指縫間淌落。
心裡有道疤,徹底撕裂開。她痛到喘不過氣,失聲慟哭,慢慢地蹲下去,手抓住石欄,手指用力到發白,額頭抵上冰涼的,粗糙的石麵。
她喃喃著:“何施縱,你說了要一直陪我,你還是失言了。你說我不需要你,可我需要你回到我身邊啊。”
山頂人來人往,看著這個姑娘獨身一人,猶豫著,該不該施以援手。
沒人聽得清她在說什麼,擔心她精神病發作,更加不敢靠近。
到底有一個女生走上前,輕輕地拍了下她的背,“姐妹,你還好嗎?”
羅歡抬頭。
何施縱已經不見了。
女生還在問:“纜車停運了,你有地方住嗎?你還有其他同伴嗎?天黑下山的話,你一個人很不安全。”
她的聲音,聽在羅歡耳裡,像水中傳出來的,十分模糊。
那天,她怎麼下山,又是怎麼回到家的,她自己也不記得了。
事實上,很多記憶,都扭曲、畸變了。她知道自己生病了,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理。沉屙多年,無法治愈。
豆豆這時走過來,羅歡彎腰抱她,撫了撫她的小腦袋,“豆豆,幸好你還在,不然我該怎麼辦。”
她乖順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陽光斜斜地照進來,落在書桌上的那張相框上。
照片當中的兩個少年人,還是十六七歲的年紀,女生規規矩矩穿著校服,紮馬尾,留著當時時髦的齊劉海;旁邊的男生穿著白色短袖,袖子擼到肩膀處,露出結實的肱二頭肌,手搭在她的肩上。
羅歡耳邊,回響起他們的對話。
“拜托,你剛剛打完球,身上臭死了,彆挨我這麼近好不好?”
“不行,我就要。”
“何施縱,你信不信我踹你?”
“行行行,我離你遠點,成了吧。”
然而當按下快門前一刻,男生又湊到女生旁邊,得逞似的,笑得格外開朗。
照片沒有封上塑封,多年過去,邊角已泛黃。
屋外,腳步聲響起,靠近她的房間,在門口處停下。
羅歡沒有反應,仍低頭撫著豆豆。
她一身單薄的睡衣,頭發披散,坐在椅子上,背對來者。秋末的陽光將她的身體輪廓照得模糊,甚至隱隱透明。
那人說:“歡歡,好歹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身體要緊。”
不是他。
永遠不會是他。
何施縱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