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下廚,做了三菜一湯。
短短幾年,她的頭發白了一大半,背也佝僂了。為了讓她遠離舊事,不觸景傷情,他們掏空了積蓄,貸款買下這套房子。
儘管離他們單位遠得多。
母親夾菜到羅歡碗裡,“歡歡,多吃點,瞧你都瘦成什麼樣了。”
羅歡怔怔的,回不過神。
“夢”裡的何施縱,也常常這麼對她說。
“媽,”她聲音乾澀,像吐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在消耗她的心血,“我想去看他。”
母親看她兩秒,妥協了:“我陪你去吧。”
羅歡搖頭,“我想一個人。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隔日,她戴上帽子和口罩出門,二十多度的大晴天,她依舊穿著寬鬆的外套,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她騙了母親。
她回了他們的舊家。
那棟爛尾樓早已拆了重建,過去的事,也想被新樓壓在了底下,沒人會再想起。
羅歡的大腦記憶的確紊亂了,很多事情,像錯了針的毛衣,錯了一個細節,整件就毀了。
但這條路她走過十八年,依靠肢體記憶,她走到何施縱的家樓下。
他的父母獨獨生下這麼一個兒子,他走後,他們沒有能力再生,隻是領養了一個男孩——這事,她是無意間聽到父母提起的。
縱,是縱橫馳騁之意。
何父何母對何施縱寄予過高的希望,然而,他的命格架不住這麼大的字,早早地殞命。
如今這個男孩,他們取名何長康,隻祈望他長久安康。
見到她,他們微微驚訝,似乎不曾料到,她成了這副模樣。
羅歡問:“叔叔阿姨,施縱的東西,還留著嗎?”
何母說:“留著的,歡歡,你先進來坐一下吧,我得找找。”
過了會兒,何母捧出兩個大箱子。上麵蒙了厚厚的灰。
“衣服我都燒了,剩下這些,我一直收著。”
“謝謝阿姨。”
羅歡想接,奈何她瘦弱不堪,連一隻箱子都抱不起來。
何母替她搬上出租車後備箱,“你不用還了,留著吧。我和他爸爸舍不得扔,看到又會傷心,不如交給你保管。”
“謝謝阿姨。”
“歡歡,當年的事,你是受害者,我們從來沒怪過你。”
何母歎了口氣,“原本,我們也希望你將來成我們的兒媳,可惜,我們沒有緣分。但你還好好地活著,更應該好好地生活。”
他們當初十分喜歡她,覺得她活潑,聰慧,他們懲罰兒子時,她替他擋下一記,他們還覺心疼。
事情發生,他們怎忍心將兒子的枉死,遷怒於她。
羅歡又何其無辜,好端端的女孩子,平白遭受那樣的欺辱。
但他們不知恨誰,法律已經判了,醫生已經宣告他的腦死亡,他們該向誰討公道?他們的痛苦,該由誰來償還?
何母最後擁抱了羅歡一下。
常年吃藥的緣故,她的肉掉光了,隔著幾層衣服,也能感受到她身子的單薄。
何母眼角沁出淚來,聲線溫柔地說:“歡歡,不要再困住自己了。施縱在天上,看到你這樣,也會難過的。”
她也許看到了她手腕的疤,也許是從彆的地方聽來了些什麼。
羅歡應了聲“好”。
一如回答曾經的何施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