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欲言又止。
她說:“媽,我知道那天你偷偷跟著我到了何家。今天我們一家三口一起去吧。”
陽光暖融融的,所照之處,所有魑魅魍魎皆不可隱藏。
羅歡逗著豆豆,輕聲說:“媽,對不起,這幾年,我實在太讓你們操心了。”
母親搖搖頭,“歡歡,爸媽不求你大富大貴,隻求你平安快樂就好。”
她用的是“求”字。
當時,她看著滿身遍布紅青痕跡的羅歡,真想磕頭求求上天,讓這一切變成她的噩夢。
更痛不欲生的是羅歡。
她眼睜睜看著何施縱在她麵前墜樓。
他在遊樂場沒見到她,打她電話又不接,隻好返回。他半路碰到衣衫淩亂的羅歡,大驚失色,追問她發生了什麼。
她難以啟齒,攥著他的衣袖,一個勁地哭,哭得說不上話。
他到底問到了來龍去脈,他怒不可遏,去爛尾樓找那個男人。他說,他一定要抓那個強.奸犯去報警,他不能讓她就這麼受委屈。
何施縱抄起一塊磚,對她說:“歡歡,你回家,我一個人去。如果這次忍了,他以後會變本加厲,就算不是對你,也會對彆的女生下手。”
“你傻不傻啊,你一個人,怎麼製得住他?”
“我已經報了警,警察來還要一會兒,我要防止他跑掉。”他放柔嗓音,前所未有的溫柔,“乖,你先回家。”
羅歡攔不住他。
她又疼又怕,心裡無由來的慌。
她等在樓下。
何施縱常年運動,力氣不小,人還長得高大,他不一定會吃虧。
她如此安慰自己,祈盼警察快點來。
究竟是警察先到,還是何施縱先墜樓,羅歡已經不記得了。但她記得,他就倒在她的不遠處,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都在源源不斷地往外流血。他身下彌漫開一大灘血。
他抽搐了幾下,眼睛始終望著她的方向,嘴巴張了張,似乎想對她說什麼。
後來救護車過來,將他送去醫院,剛推進手術室,他的心跳就停了。半個小時後,醫生宣布腦死亡。
最後那人被判失手傷人致死,有期徒刑五年。
羅歡患上抑鬱症。
她好想何施縱,想他揪著她的馬尾,想他在羽毛球場上身形矯健,想他親口對她說出“我喜歡你”這四個字。
可他死在了最喜歡她的那一年。
他的生命,永遠停在十八歲。
原本,他的未來,他們的未來,還有無數種可能。也許他們真的會結婚,生下一個可愛的女兒。
原本,她隻不過是想,和他過普通人的生活。
何施縱。
我真的好累,快堅持不下去了。我吃藥,看醫生,養狗,用了很多方法,和我的病抵抗。可它一直頑固地,敲骨吸髓般地,蠶食著我的生命和意誌。我現在成了一具空殼。大抵,早在那年,我的靈魂就隨你死去了。
我真的很努力地,如你所願地生活了。
如果我放棄了,去底下陪你的話,到時你一定不要怪我。
羅歡仰頭,讓日光刺著她的眼皮,直到覺得眩暈。
豆豆繞著她的腿打轉。
她目無焦距,遠遠地眺望。
何施縱,說好的,你會像日光一樣,永遠地陪著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