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遠清踱進教室。
喧雜的嬉笑聊天聲並貫入耳。晚自習前夕,文科四班一如既往地雜亂無章。
她穿過這些鬨哄的噪音,走至教室後排的一處空位。
用衛生紙細細擦試去桌上的灰塵,她卸下背上的書包,從中掏出本小說攤在桌上,欲要酣暢的捧讀。
伴著一陣嗡鳴的上課鈴聲,她翻開書頁。
這是本推理小說。
宋遠清已休學一月,學校的開除警告是把懸頂之劍。
儘管出發前她反複深呼吸做心理調試,乘上公交時,仍是揮不去腦中想要逃離的念頭,她在距離學校約莫兩站的地方下了車,身後是家書店。
她進去,迎麵是一張巨幅暗調的海報,天際上是無度的黑暗,兩旁有波浪邊的藍湧入畫麵,路邊一棟民居上嵌了扇冒著淡黃微光的小窗,一隻黑貓停在磚紅的矮牆上。海報的最中央寫著書名——《惡意》。
六中剛剛結束了期中考,按老規矩以這場考試的年級前二百名為新的實驗班,其餘人在重新入班前,由電子係統打亂重排至人數相對均勻而分入各普通班。四班湧入了很多陌生麵孔。
宋遠清目光渙散,出神地憶起昨晚班主任打來的那通電話。
“跟你家姑娘有矛盾的那幾個女生已經分到彆的班去了,遠清休息好了,沒啥大問題就來吧,現在高二了,孩子的學業耽誤不起啊。”
“還有啊,遠清這孩子身上本就背了個大過,還這麼長時間不來學校,昨天領導們開會的時候提到這問題,再不來就要給開除處分了。”
宋母的反駁被班主任的一句另有來電吞回喉中。
之後在宋母信誓旦旦的保證絕不讓自己的女兒受半分委屈的言語下,宋遠清心如鼓擂,做出重返學校的選擇。
她在座位上繃緊脊背,坐地筆直端正,試圖全神貫注,把書頁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讀進心裡。
萬心妤已經走了,景時波也走了。
以後再也不肖與這兩人打交道了。
那些孤立無援的無助,被肆意踐踏的痛苦,以後都不會再有了。
她定定心神,複又從第一頁的第一字閱起。
耳畔卻清晰地飄進宋遠清三字。
是從後排傳來的。
那人渾然沒有刻意壓低聲音,以常音絮著八卦。
“…那會人家有女朋友了還寫情書騷擾…”
“說自己被欺負,還抑鬱了…”
“八校聯考的時候偷考題…”
“之前四班沒人喜歡她,就孤零零一個…”
“那她這樣誰受得了她呀~”
“活該。”
說話者源自她正後方,她背對著話主,大腦有一瞬的空白,熟悉的刺痛感襲在心臟,喉中斥滿澀意。
宋遠清將頭埋得更低。
她知道的,景時波之後有萬心妤,萬心妤之後有顧芳沁,顧芳沁之後,總還有他人。
她無處遁逃。
後麵的人還在絮絮叨叨,三言裁決她的惡行,兩語審判她的道德,且這種審判需得當著本人的麵,聲音越響亮,越能對宋遠清這個罪人起到醍醐灌頂之效。
四班的晚自習這天破例沒有老師在崗。
宋遠清驀地合上書,她回頭看了眼說話的女生,分明是張生麵孔,後者愕然於宋遠清此舉,滔滔的小嘴戛然而止。
她頂著周遭人詫異的目光徑直走出了教室。
循著記憶中的路徑,她踩著一節一節的樓梯,攀上了天台。
深夏夜幕的冷風有幾分寒意,她把雙手蜷進口袋,站在圍欄處俯瞰下界。
這是六中的一處廢樓,她離校前校方就籌備重建,現在還未動工。
下方操場寬而曠遠,空無一人。
宋遠清背靠著圍欄席地而坐,她合上眼,想要在此處尋得片刻安寧。
景時波踩滅了地上半截香煙的餘燼,用手驅散儘空中的繚繞煙霧。
萬心妤用衣袖撣去座位上的灰塵,將凳子推挪至景時波身旁,小心道:“時波,謝謝你,要是沒有你,我進不了實驗二班。”
景時波依勢坐下,聞言輕蔑地瞟了眼萬心妤,而後細細端詳後者過大的眼距,她矜貴的伸出食中兩指,分彆指向萬心妤的一對眼,扯嘴笑道:“心妤,你長得有點像外星人。”
萬心妤麵露苦色,垂首訕笑。
二人身處這棟廢棄教學樓的頂層樓梯間,轉頭便是天台大門。
景時波在等人,萬心妤在陪她。
其實陪著景時波上來她心裡是有三分不願的,但剩下那七分,多一半是對景時波的懼怕,少一半是有些話必須得問清楚。
“時波,偷考題的事真的沒關係嗎?”
“監控會不會拍到我?”
她往日裡成績平平,說平平都是過譽了,萬心妤的真實實力在文科四班算是吊車尾,但她太想抓住期末考換班這次機會,她不圖彆的,隻是——文科實驗班裡有她喜歡的人。
因而這次在景時波的授意下,她到底還是鋌而走險,偷了考題,不過景時波家大業大有人出了事有人保,她卻沒有。
景時波秀眉微蹙,嬌媚的麵亦蒙上層陰翳。
她又抽出根煙來,這次卻不急著點燃,隻夾雜在指間把玩,她對著萬心妤道:“心妤,你知道今天晚上我叫你來乾嘛嗎?”
萬心妤麵露不解,老實道:“不知道。”
她向來不敢過問景時波之事。
景時波站起身來,將香煙塞至萬心妤手中,眼神示意後者點上,萬心妤麵露惶恐,欲要推拒道:“我不會抽煙的,時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