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歡喜,忘了分寸。”
很好,回答的很是坦然。
魏含璋冷眼望著她,她也回望,眼裡噙著笑,跟上次沈敬之到鬆槐院退信物不一樣,她不緊張不害怕,就像做了錯事但知道長輩不會責罵,她一臉無辜的看著自己。
無所畏懼。
此時此刻,魏含璋忽然醒悟過來。
昨夜他並非睡不著,而是在等,等她主動過去,同他解釋。他需要一個合理且沒有破綻的說法,隻要她過去認真交代,他想他應當不會這麼生氣。
至於旁的,魏韻,母親,他至少尚未想到。
而現在,他像是做了一場稀裡糊塗的夢,憑著本能過來,又在她鎮定的回答中,一點點清醒。
“舍得離開侯府,離開我們?”走之前,他這樣問蕭含玉。
恢複了往日神情,站在屏風旁回首,麵上掛著淡淡而疏離的笑。
蕭含玉:“不舍得。”
魏含璋挑了挑眉,聽到她歎了聲,又大人般語重心長:“可是哥哥,我長大了,總要嫁人的,不是嗎?”
他突然就想起魏韻說過的,她心裡想什麼,喜歡誰,難道會告訴你嗎?
是啊,她長大了,縱然有喜歡的小郎君,也知道瞞著自己,自行主張了。
薄瓷片在腳邊崩開,魏含璋聽到瘋了似的哭嚎,回過神來。
芍香院正屋裡,地上一片狼藉,丫鬟全都屏退離開,隻剩下貼身婆子還有芍白芍夭低頭收拾殘局,大氣都不敢出。
芍白捧著碎瓷經過他身邊,小聲道:“郎君,也不知道姑娘怎麼了,兩天兩夜的不睡,乾睜著眼哭。夫人沒法子,勸不了,胡大夫來了姑娘也不讓看,哎,急死奴婢了。”
貼身丫鬟隻知道魏韻需要喝血止疼,卻不知日後還要取蕭含玉的心來換命。
這種事不好讓她們知道。
魏含璋冷眼旁觀,屏風後那人扶著桌案,正肆無忌憚往下推拂東西,刺耳的聲音不絕如縷。她雖沒用膳,可渾身卻有使不完的勁兒。
去折騰,去抱怨,去發泄。
鬨夠了,便伏在案上大口喘氣,猶不解恨,像要把桌子推倒,奈何力氣不夠,反而狼狽地摔坐在地。
捅了馬蜂窩似的,鼻涕眼淚橫流。
魏含璋蹙眉:這就是他的親妹妹,這就是魏家閨秀,侯府嫡女。
顧氏撫胸坐在榻上,頭昏腦漲,被那尖銳的哭聲擾的不得安寧。
看到魏含璋,如同看到救星,“可有法子?”
魏含璋問:“母親是要什麼法子?”
“自然是救阿韻的法子,”顧氏使了個眼色,趙嬤嬤和齊嬤嬤等人相繼出去,廊廡下腳步聲遠離後,母子二人才繼續說道,“玉娘若是嫁出去,阿韻怎麼辦,原就安慰她說還有半年光景,她也是靠著這點指望撐下來的。
可陛下賜婚,把她僅有的指望抹滅了。”
魏韻豎耳聽著,啜泣聲變小。
“你是陛下和太子身邊的近臣,能不能勸陛下收回旨意,等捱過去半年,阿韻換了玉娘的心,咱們再尋個順理成章的說辭,隻道玉娘她...她突發惡疾歿了。你能不能去趟宮裡,嗯?”
顧氏說不下去,拿帕子往眼睛一蓋,這等傷天害理的事若非為了魏韻,她是斷不可能為之的。
玉娘是她嫡親的外甥女,是她死去妹妹唯一的孩子。
魏含璋聽到“歿了”兩字,有些怔愣,很早之前他知道會有這麼一日,但也隻是知道。
那時她還小,距離十八歲總是覺得很遠,時日越久,目的便越模糊。
但是,如今他好像不得不去麵對一個現實,妹妹再有半年便滿十八,而他也即將成為殺害她的幫凶。
他是外人嘴裡疼惜妹妹的好哥哥,有求必應,寵妹無度,說的人多了連他自己都信了。他忘記最開始的算計,忘記自己終有所圖,忘記他為了什麼對她這般嗬護。
他把自己當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