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
張遮記得,他與她的相遇是在清明時節的一個雨天。他從刑部的府衙出來便看見外麵淅淅瀝瀝下起了雨。雨勢漸漸大了起來,同僚們寒暄後紛紛入了自家的馬車往家趕。獨他為了省下幾枚銅板,撐了一柄鴉青色的油紙傘,一身青袍素衣,緩步邁入了如織的雨幕之中。
街上行人稀少,往常白日裡喧囂熱鬨的京城極少有如此安靜的時候。走過繁華的朱雀大街,西行步入了另一條較為僻靜的巷子,張遮忽然想起府裡還有些公文需要去取,撐傘沿原路折返了一段,路過往日給母親取藥的留仙堂,頓住了腳步。
“沒錢來看什麼病!趕緊出去。”他看見身著素衣的弱柳扶風的她被掌櫃趕了出去,攆到門外,“啪”地將門關了上。
“掌櫃的求您行行好,我弟弟燒得厲害,已經昏迷好幾個時辰了。”
她絕望地拍著漆黑的木門,麵色蒼白,隻著一件單衣,被雨水淋得濕透,嘴唇微微顫抖著,凍得有些發紫。
她叩了好久的門,終於沒了力氣,像被抽了骨頭一般貼著冰冷的木門身子向下滑了去,仿佛融化了的月光灘在了地上。雙臂抱著蜷縮的雙腿,將頭埋在其間,身子輕輕戰栗著,也不知是因為寒冷亦或是無助悲哀。
過了一小會兒,她感覺先前落在身上的沉重的雨珠似乎沒了,可嘈嘈切切的雨聲仍舊不絕於耳。她迷茫地抬起頭,正對上了眼前之人清澈的眸子,如點墨一般深邃,黑沉沉的,看不到儘頭。
張遮向她伸出手,掌心裡躺著幾枚銅板,剛好是先前省下的車錢。
眼前之人一雙清泠泠的大眼睛霎時瞪大了,呆呆地望著他。
周身雨聲嘈雜,影影綽綽,可那一刻世界仿佛安靜極了,四周的一切都被消了音一般,湮沒成了虛幻的影子。
張遮低下頭撐著傘站在她身旁,麵前的小人抬起頭仰望著他,霎時二人目光相對。
她伸出顫抖的手接過那幾枚救命的銅板,清澈的眼眸一瞬間仿佛被霧氣覆蓋住了。
張遮彎腰將手中的傘輕輕放在她身側,隻道了句:“拿著吧。”,未再多言,轉身便步入了朦朧的雨霧之中。
“大人怎麼稱呼?”
弱不勝衣的女孩見他轉身欲離去,脫口而出。又忽覺自己有些唐突,微紅了臉,垂下頭。
張遮停住了腳步,背對著她。煙雨朦朧之中長身玉立,愈發顯得清骨鬆姿,身軀凜凜。
“隻是世間芸芸眾生中的一員罷了。
“世間萬般皆苦,唯有自渡。”張遮又補了一句,抬起了步子消失在了濛濛煙雨中。
“萬般皆苦,唯有自渡。”她呢喃著重複了這一句,低下頭看著手裡的幾枚銅板。
再後來,張遮再見她便是在那晚的除夕宮宴。他本不喜這種熱鬨的場合,找了個醒酒吹風的由頭離了席,儘管朝中同僚似有不滿,可他也渾不在意。夜間的微風拂麵,張遮沿著長長的宮道閒庭信步,倒是覺著比在宮宴上自在得多。
“大人?”
張遮停住了腳步,在宮道一旁的掩映的樹叢裡,他隱隱約約聽到極小聲的一句輕喚。有些許的遲疑,還透露出稍許的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