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傳信來,說是員外府那邊已經打點好二小姐的住所。”“嗯。”林婉疊衣服的手停了下來,看著窗外神情呆滯,今天是姝逸的誕辰,她特地繡了兩套衣裳,一套金色鑲邊長褙與杏色雲紋百褶裙;一套粉色盤領半袖配波紋合歡掩裙,領、袖、襟都綴桃花紋樣;薑母她是知道的,陳家側出二女兒陳儀,從小擅於詩書,精於琴棋,天資聰穎。陳父為商人,在通路縣做珠寶生意,小有名氣,因恥於商籍,十分注重子女讀書,不許家中兒子經營商業,發現二女兒聰資後重金尋求名師教導,曾攜三個兒子與十六歲的她遠到京城赴戶部尚書家宴,尚書察此女尤賢,向皇上舉薦為女官,但因其家世,並未被聖上采納,但從此在京中名聲大噪,許多名士投詩相贈。陳儀視若無睹。從京城歸後三年,她嫁於一位三品官員,薑元差。薑元差官職不大卻羸弱多病,未納小妾,婚十年後便死於肺疾。那時陳儀的大兒子薑雲宏才八歲,薑雲臨三歲,雖然有母家的支撐,但商家既沒落,也無法完全作為依靠。出乎意料的是,她並未改嫁,憑陪富人家女兒讀書彈琴獲得一筆可觀收入,後兩個兒子紛紛中舉,尤其是次子薑雲臨,隨了她母親的十分天資。如今員外府富麗而不堂皇,儘顯書香氣質。有人提議給她立貞節牌坊,未應。
“阿娘?”姝逸在門外的一聲叫喚把林娘子叫回神。“怎麼了?”姝逸扭捏著推門走進來,“今天是重要的日子,阿娘還記得嗎?”從早上醒來她就一直跟在林娘子後頭,林娘子還覺得奇怪,這下水落石出了,便故意道:“什麼日子?中秋才過完呢又想吃月餅啦?”姝逸懷疑阿娘真不記得她的誕辰,指著林娘子懷裡的衣服:“這個不是給我的嗎?”“給妹妹穿的,她再過幾年就長大咯,很快的。”“不是的,”姝逸眼眶濕潤了,肚子一起一伏,眼看豆大的眼淚就要滑落,林娘子趕緊坦白:“就是給你的,阿娘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又把她抱到腿上,“今天是小糯米的誕辰日啊對不對,你看這個漂不漂亮,”林娘子揪起衣服讓她看,全是細料子,摸起來柔軟絲滑。但眼淚還是留下來了,隻不過掛在姝逸咧開的嘴邊,“阿娘壞,阿娘以後不要騙我。”“好,阿娘錯了,阿娘不騙你了。”林娘子在她的臉頰親了一口,“姝逸以後可不要這樣小氣,阿娘和你玩呢。”說到這裡,姝逸又不知道為什麼委屈起來,窩在林娘子的懷裡,“阿娘不要說我小氣,”說著小嘴往下深深一撇,眼淚嘩嘩留下來。“姝逸今天多少歲啦?都長大了可不許再隨便哭了。”“嗯。”
晚飯頗為豐盛,姝逸破天荒的添了兩碗飯,不停地往碗裡盛豌豆鹹炒肉沫,腦袋埋在飯裡,恨不得有兩個嘴一下吃完。“看咱家小糯米今天吃得真香啊!”“是啊,”林娘子夾了一坨燒肉放進姝逸碗裡,“但是彆挑食。”梓悅已經自己用筷,隻是不大穩當,還得王媽喂飯才吃的快。梓悅一邊看著自己碗裡的,一邊盯著姐姐夾了什麼菜,要王媽給她也拿,可惜嘗了嘗素白菜又不大喜歡,便又藏到碗邊去。“你也不準挑食。”林娘子看得一清二楚。梓悅油乎乎的小嘴咧開笑,但笑歸笑,還是不要吃白菜。
“過完年去京城遊玩一段時間可好,就住在祖母家。”薑雲宏早早地就吃好了。林娘子錯愣,撇了他一眼,看向姝逸。姝逸把食物一股腦吞下去,“好啊!我還沒去過京城。”這樣還可以躲過教習先生一段時間,何樂而不為。“聽說京城有許多好玩的,且我從未去過祖母家,”林娘子看她答應得這樣爽快,把碗筷放在桌上,“但是,隻有你一個人去。”姝逸噎住一般,“為、為什麼?阿娘不去嗎,團子不去嗎?”“阿娘要在這裡打點上下,如何能脫得開身呢?小團子還小,我總要照顧她。”“那我也不去。”姝逸又端起碗,但拿筷子的手僵直不動。“你去員外府小住半年,有的是人陪你玩,你叔父有兩個女兒,小的與你年齡相仿,”話沒說完,隻見姝逸的眼淚“啪嗒啪嗒”落在碗裡。薑雲宏停頓,語氣凝重了一些,“你今天滿七歲,總要學著體諒家裡人,你母親生下你妹妹後便多病,時好時壞。而你妹妹還小,需要人撫養,留在這裡也好照顧,便不勞煩員外府上下關照。女兒家七歲便要略通琴棋書畫,再不可像你原來那樣在外邊活蹦亂跳,我不求你精通詩畫,儀態萬芳,但也要知書達理,恭謙有禮,凡事儘力而為。”姝逸還是沒有抬起頭,她已經開始猛烈地抽泣,眼淚掉在碗裡,桌上,裙子上。林娘子想起身走過去抱住她,但是薑雲宏噤聲威坐在那裡,盯著姝逸,王媽也暗暗拉一下林娘子,繼續給小團子喂飯。小團子察覺到氣氛不對,也不願意吃了,開始有些煩躁,“嗯嗯,”她撇嘴,發出聲音要讓林娘子或者姐姐注意到。林娘子此刻思緒萬千,但也似乎沒什麼思緒,不論如何還是要到這一步的。不久,“哇——”小團子憤憤不平地哭出來,這一聲哭叫撕裂了什麼似的,姝逸不再壓抑的哭出聲來,林娘子走過去抱起小團子拍拍,王媽遞給姝逸她的手帕,姝逸不接,薑雲宏耐煩心耗儘了似的,“騰”的起來往屋外走去。
混亂總以模糊的方式很快結束。那晚姝逸早早就上床睡了,不讓人進房去,林娘子放心不下來瞧也未應。第二日她腫著眼睛醒過來,不見精神,隻是躲著人,不過沒幾日便恢複了活力。過年的時候她也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隻是常常在院子裡的那棵大槐樹下發怔,不知道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