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碗筷碰觸,桌椅提拉的聲響,隻聽眾人歡言間,傳來一聲爽朗的笑語,叫人聽了明快,“妹妹不是快到了嗎,我準備了這個送給她。”另一個的聲音接話,“上次從你阮姐姐那裡得到的素銀茶花簪子不也小巧精致嗎?也拿出來送給妹妹好了。”
薑姝逸踏進廳內,眾人的目光都移到她身上,讓她有些難為情。姝逸腰後的手捏緊了袖口,看著這麼多人一時間眼花繚亂。坐在主位上年老的女人想必是祖母,她後背微躬,兩手合起放在雙腿上,臉上深淺不一的皺紋被一抹慈祥的淺笑勾起,眼皮稍腫,眼睛浮動著光澤,和藹之下帶著一種審視和深邃的犀利。坐在旁側的女人是鄭夫人,體態豐腴,鳳眼翹鼻薄唇,頭插金釵,手套寬鐲,上衣為藕色絲衣,領口袖口繡祥雲紋樣,周身散發出靜謐沉香,應是全身衣物皆用香料熏染。祖母另一側是王夫人,說話時嘴旁時不時浮動的兩撇紋路以及不張揚的穿衣,細窄的眼睛裡有一絲微光,唇部肌肉鬆弛著,讓人覺得和藹端莊。王夫人旁邊的是蘇夫人,身子很薄,手上戴兩串細玉鐲子,端著茶水不緊不慢的喝,眼珠子卻從未停止打量。桌子上其餘的就是家裡的姑娘們了,有三個穿著不一般的,是女兒們,其他的姑娘是貼身丫鬟。
“還認不得人吧?”鄭夫人見她局促,先開口了。“這是祖母,快叫吧。”姝逸趕緊跟一聲:“祖母”,隨後行禮。薑母鄭重地點點頭。“這是王夫人,”“王夫人。”王夫人笑著點點頭。“這是阮夫人,”“阮夫人。”阮夫人正拿手巾擦嘴,好像剛回過神來,點點頭。“我是鄭夫人,叫我鄭二娘就好了,把這裡當自己家。其他的姐妹,你隻管叫姐姐好了,玩幾天就熟悉了。”“鄭…鄭二娘。”“啊哈哈哈等過幾天有得人給你認的,快坐下來吃飯吧。”“好。”
坐下來後,眾人在盆裡淨過手,等祖母動筷後便開始吃飯了。一開始,姝逸隻覺得氣氛沉悶,這桌上菜品繁多,紅參燉雞湯,辣子燒肉,椒炒菌菇,最素的也有豆腐豆芽混煮湯,配一碗蘸水碟,但大家卻都吃的不多,薑姝逸也食不知味似的沒敢多吃。沒過多久,祖母先發話了,“姝逸可還吃得慣?”“吃得慣。”“我們這邊口味略重,若是不習慣,就讓他們給你端一碗清水來。”姝逸搖搖頭,“吃得慣。”鄭夫人旁邊藍色衣裳的姑娘笑了,“那就多吃些,”夾了幾塊辣子燒肉放她碗裡,“舟車勞頓,多吃些,這道菜是我最喜歡的。”“謝謝姐姐。”
飯後,薑姝逸一直在房裡收拾東西,雖然下人已經幫她把行李拿進來,但隻是放在桌上的一個角落堆著,這是她第一次感到離家的無助。並且母親交代過要把東西都收拾乾淨,不然要給祖母添麻煩。聽見院子裡有動靜,薑姝逸好奇,探頭出去,是幾個姐姐在院子裡邊走邊說話,好像是在往她這裡來。她趕緊把頭縮回去,繼續疊衣服,但其實心裡一直在留意腳步聲。終於,門被推開,中間是宴席上穿藍色裙子的女子,身姿修長,臉頰白裡透紅,一雙杏眼十分嫵媚。身旁還站著兩個女子,一個穿綠色下裙,單眼皮,眉毛纖細,眉尾下垂,嘴唇一瓣粉紅最惹人欣喜。另一個著褐色下裙,五官清晰,眉眼溫和,膚色像是小麥一般可愛,脖子和手腕都玲瓏細長,似乎用力一撇就斷。前兩位都十三、四歲的樣子,褐色衣服的姑娘年紀略大,大概有十六七歲了。“還說怎麼飯後不來找我們說話,原來是躲在這裡勤快呢。”姝逸放下衣服,懵懵地迎上去,“怎麼了姐姐。”“當然是找你玩啦。哦這個,是給你的禮物。”姐姐伸出手,手掌上是一串珊瑚手鏈。姝逸不敢接,“謝謝姐姐…”“不喜歡嗎?”“不是,媽媽說不能隨便…”“我可不是彆人,”說完一把把手鏈塞到薑姝逸手裡。薑姝逸紅著臉:“謝謝姐姐。”抬眼,另外兩個姐姐也笑嘻嘻地看著她。“誒你可彆告訴阿娘我送你的不是釵子。”“這家夥可吝嗇了,阮姐姐給的就不肯拿出來了。”旁邊穿綠色衣服的姐姐打趣道。“哪位阿娘?”薑姝逸知道這府上不隻一位娘子。“我叫薑若杏,母親是鄭娘子,我還有個弟弟,薑尉俊。”藍衣服姐姐介紹道。“我是大娘子的女兒,我叫薑映月,這是柳釵,從小和我一起長大。”“我是柳釵。”褐色衣服的姐姐說話,她的聲音沉著冷靜,吐字清晰圓潤,不像是貼身丫鬟。“杏姐姐、月姐姐,柳姐姐好。”“不必如此客氣,以後來找我們玩兒,不過平日裡管得嚴·····但是,”薑若杏彎下腰來俯在她耳畔說,“我們可以偷偷溜出去玩。”映月用力地在薑若杏背上一擊。“啊呀,痛——”“彆聽她胡謅,小心被姑姑抓住了罰你。”柳釵用力憋笑,笑得肚子一顫一顫的。
薑姝逸是整個薑府最小的孩子,比她大一點的是蘇娘子八歲的女兒,但是蘇娘子管教嚴格,不常讓她出來。經過這一晚後,姝逸對員外府的生活生出了一點信心,但是看著這裡陌生的一花一草,想到床鋪上再看不見認真繡花的母親,一陣恐懼和無底就湧上姝逸心頭。淚水啪嗒啪嗒掉在枕頭上,平躺,就滑到耳朵裡,向外看,月光從門縫裡透出來不少,好像偷窺著房子裡的動靜,姝逸常常覺得天地是知道一切的,也許是阿娘也常常講“人在做天在看”的緣故,那麼,如果一個人是如此的傷心欲絕,天地是什麼感覺呢。終於在床上翻覆得頭發與淚斯不清不白的糾纏在一起後,姝逸淺淺地往夢裡去了。在情緒波動過的夜晚,夢就變得格外冷靜,沒有光複迷離的顛倒黑白,僅僅像是一塊緩緩沉進池塘裡的大石頭,清晰地迷失,迷失在漣漪波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