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小溪如往常一樣早早起床，太陽還未升起，清涼的空氣裡浸潤著草木灰的味道，院裡的柿子樹掛滿了小柿子，紅彤彤的。院後門開著，小溪走過去看到媽媽正在將平日裡燒柴產生的草木灰堆放在菜地一側，這些是入冬以後要用的。小溪母親見小溪早早起床，指著院裡的柿子說：“要不要摘兩個帶去學校？”

小溪蹲在坡上，雙手環著膝蓋，將下巴包裹在胳臂裡，“摘下來放前門賣吧，我吃不了這麼多”搖頭說道。

小溪母親提著籃子走上坡，“走吧，回去做早飯吃飯了”母親的語氣輕快溫柔。

“嗯，我去看看奶奶。”小溪起身跟在母親後麵。

走到院子裡母女兩正準備打水，“我侄女兒回來啦，想死我了！”是二姑的聲音。二姑脾氣不好，家裡又富裕，平時日裡對媽媽總是一副頤指氣使的樣子，但是她對小溪很好，會給小溪買新衣服，買玩具，買零食。

母親見二姑回來，招呼一聲就進了廚房了，二姑見母親不待見她，也沒放在心上，轉身進了奶奶房間，一進去就趴在床前哭了起來。

“我娘啊，命苦啊...”二姑回回來都要這樣哭一通，小溪見慣了，端了盆水進去就開始幫奶奶擦洗換衣服，二姑在旁邊幫襯著，看到自己母親在衣服上的排泄物時還是沒忍住跑出門去嘔了。小溪將奶奶的換洗衣服拿去河裡漂洗了以後又拿回院子裡，從井裡取水加了洗衣粉消毒液泡著。二姑自己嘔完以後，舀了一瓢井水漱口，靠在廚房門上語氣冷冷的問道：“成柱最近都沒回來？”

母親也沒好氣：“你是他姐姐你不能自己問他啊。”

“問啊，怎麼不問，自己弟弟有家不能回我能不問嗎？”二姑說著又漱了一口，將水吐在廚房門口。

小溪聽著兩人之間的火藥味越來越大，就喊二姑過來幫自己拎衣服，二姑放下水瓢，緩緩過來拿起奶奶的衣服又開始哭訴自己母親年輕時有多苦，現在年紀大了又不能享福。小溪聽的煩了便借口去廚房幫媽媽盛飯走了。

小溪進到廚房見媽媽坐在那裡愣愣的發待，“媽，媽你怎麼了？”

“吃飯，我還能怎樣！”母親還在氣頭上，小溪便拿碗盛早飯了。早飯是麵條，裡麵放了幾個雞蛋，因為今天二姑回來了。

“姑，吃飯了！”小溪端著麵條走到井邊，二姑用肥皂仔細洗了洗手，接過碗，咕咚咕咚吃了起來。

飯後小溪去了前廳鋪子裡開始給媽媽核賬單，姑姑跟在小溪後麵過來了，坐在櫃台邊看著小溪忙碌，“我知道你媽命苦，好在你聽話懂事，你媽寬慰不少。”

姑姑這人刀子嘴豆腐心，媽媽也這樣說過。當年小溪剛出生時家裡沒錢，大雪天裡姑姑走了兩個小時山路回來給媽媽送了兩百塊錢，媽媽印象裡那天姑姑給錢的態度是極其傲慢的，錢就那樣扔在床上，媽媽並未開口問姑姑借錢，但是姑姑知道家裡的情況，扔完錢以後又惡狠狠的說了一句“這錢我是不指望你還的”。因為這次二姑送錢事件，媽媽心裡恨了好多年，恨誰呢，媽媽心裡也不清楚。

姑姑家裡條件好，但也是姑父用命換來的。姑姑嫁在山裡，姑父年輕時就做了開山小工，開山，就是用工具用機器把山劈了，山裡的石頭，石頭灰都有老板來買。姑父不會開機器，就乾體力活，搬石頭，用斧子劈石頭。開山隊沒活的時候姑父就跟著另外一群人去砍樹，每日在灰塵裡工作。姑父基本每天都會出門去做小工，很少來小溪家。姑姑家裡是那一片最早蓋上兩層樓房的，家裡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粉刷的白石灰，小溪那個時候還不知道什麼是白石灰，隻知道誰家掙了點錢就都想把房子刷的白白的，聽大人說白石灰就是姑父他們開山造出來的東西，每說到這兒的時候姑姑姑父總是一臉驕傲。

姑姑家屋後有一家小賣部，賣著各種零食和小玩意兒，還有好看的作業本。小溪喝的第一瓶汽水便是姑姑家屋後的小賣部買的。那是小溪小學的一個暑假，奶奶那個時候身體還康健，暑假裡帶著小溪去姑姑家，祖孫兩在烈日下走了兩個多小時才到。姑姑看著祖孫兩滿頭大汗的來了，又高興又心疼，忙打電話讓姑父買點菜回來，自己拿了錢包就帶小溪去屋後的小賣部了，姑姑胖乎乎的，皮膚又白，一扭一扭的走著，右手拉著小溪。到了小賣部，姑姑讓小溪拿自己喜歡吃的，但是小溪隻挑了幾個好看的作業本，這種田字格的作業本小溪平時是買不到的，因為用起來太費了。

小賣部老板見小溪一頭熱汗，從冰櫃裡拿出一個紅色的金屬瓶給小溪，小溪拿在手上冰涼涼的，姑姑接過去“呲”的一聲將上麵的一個薄片打開了，遞給小溪滿臉笑意的說：“喝一口。”

小溪喝了一口，這液體立馬從口腔直衝鼻腔，小溪皺緊了眉用力吞了下去，然後打了一個長長的嗝。小溪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奇怪的發現這個飲料是甜的，頭上的那股熱氣似乎也下去了，整個人涼爽了不少，姑姑“哈哈哈”的笑了後又拿了好些其他的零食，從老板的冰箱裡拿出一塊凍肉，就拉著小溪回去了。

不多會兒，姑父回來了，臉上肩膀上全是一層白灰，姑父笑嘻嘻的從摩托車的車把上拿下來滿滿一袋菜，“趕緊去洗洗，一身搞這麼邋遢。”姑姑邊抱怨著邊從姑父手裡接下了菜。廚房裡姑姑和奶奶聊著天，都說著小溪母親的不易，小溪聽著心裡不解——既然都了解，為何平時待母親又不好呢？小溪小心的問了奶奶，奶奶長歎一口氣又搖了搖頭沒有說話。聽姑姑他們又聊到小溪父親，說成柱小時候讀書如何聰明，如何調皮，怎麼現在就落得有家不能回，“爸爸有家的，也能回來，但是爸爸不回來。”小溪辯駁著。

“你小孩子懂什麼？”姑姑雖在責怪小溪，語氣也是溫柔的。

“我跟媽媽都想爸爸回來，可是爸爸不回來，所以媽媽也生氣。”小溪見姑姑並沒有真的怪自己，便想憑著自己來為媽媽平反，來解釋爸爸並不是有家不能回，小溪想著一定是平日裡沒有人幫媽媽解釋作證，所以大家都這樣誤會媽媽。

“你小孩子不懂，”姑姑在砧板上切著肉，又側過身彎腰將鼻子湊近鍋灶去聞煮的米飯，“媽你火小點，飯要糊嘍。”姑姑的鼻子小小的，尖尖的，立在圓圓的臉盤子上，小溪好擔心姑姑的鼻子會被熱氣傷到。

“國偉對象訪家日子定了嗎？”奶奶問道，國偉是姑姑的兒子，跟姑父一樣長的矮小精瘦，這個媳婦是姑姑一眼選中的，小溪見過，白白胖胖的，一張圓臉，濃眉大眼的。

“沒呢，這事不急，我還怕她跑了？”姑姑家裡在那一片屬於富裕家庭，聽姑姑說很多女孩都想來她家當媳婦兒，可是姑姑都沒看上。

“那個姑娘我聽說工作不太正經？”奶奶小聲問道，“要不是正兒八經的姑娘家，彆往家裡領。”奶奶撇撇嘴。

姑姑眉頭皺了一下，“什麼正經不正經，你都從哪聽說的？我會故意把不正經的往家帶嗎？”姑姑有點不耐煩的說道。

“我給你提個醒哦，彆就看人家長得好，長得好才容易在外麵胡搞哩！”奶奶越發認真起來。

“你當著小孩子的麵說什麼！家裡一個不正緊還不夠嗎？我還要再往家裡搞一個不正經的？”姑姑生氣了，臉漲的通紅，“我還要臉呢！”

奶奶悻悻的閉了嘴不說話，小溪知道姑姑說的不正經是指奶奶，張嬸在家裡跟媽媽聊天時有說到奶奶的那些事，小溪也有聽到。

廚房裡的氣氛變得沉悶，大家都不再說話，“小溪你把碗拿去客廳擺好。”姑姑語氣冷冷的，已經在儘量溫柔了。小溪知道姑姑在氣頭上，菜還沒開始炒，姑姑是想把小溪支走。果然，小溪前腳剛到客廳，就聽到廚房裡吵起來了。

“一天到晚吵吵吵，女人們是真的煩！”姑父聽著便抱怨著往廚房走去，沒一會兒，廚房就沒聲音了。

“小溪，小溪”媽媽在院子裡喊小溪，小溪從回憶裡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