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腕間的那副蝦須鐲已經沒了,看慣了季逢時珠光寶氣的打扮,這一下還怪空虛的。
官職已經撤了,這輩子也再沒有辦法回去了。
還要去漠北久無人煙的蠻荒地。他不知道斷了手,沒了官職,在那種沒有開化的蠻地,自己能活多久?或者說,能不能活著到那裡,也是個嚴肅的問題。
“吃好了嗎?”獄卒粗聲粗氣的問道。
他沉默著點點頭,桌子上草率的晚飯,並沒有動幾口。可能是用左手並不方便,更多的是毫無胃口。
獄卒才管不了那麼多吃還是不吃的問題,哪怕賀悲風半路死了,對於他們來說還是個方便。
他就枯坐在客棧裡,什麼也不想乾,也不想說。盯著爛木頭桌子上的油燈芯子發呆。
從小到大,要不是他這個喪門星,也許父親也不會死得那麼早,也許母親也不會積勞成疾,賀家不會落敗,他也不會來這個地方就任,季逢時也沒有渡船可借也許也不會招惹上那樣的麻煩……
都怪他。
他這樣想著,腳底下不知不覺便往江邊上走。
鎖鏈和石頭撞擊發出的聲響,回蕩在陰冷的秋末,路上還有白天還未消融的雪——
已經臟成了泥。街上空蕩蕩的,隻聽得見竹葉沙沙的摩擦聲和腳鏈聲。
江水是很冷的。
可是他依舊無知無覺的,越過長橋,繞過堤壩,踏在碼頭半浸著江水的石板上,向江中心走去。
此時江邊上已經聚起了一溜的看客,嘰嘰喳喳的議論著。兩個獄卒也抱著膀子看戲,心裡巴不得他早點自尋短見,好儘快交差。
“賀悲風!”
他聽見岸邊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這會是誰呢?他那個愛吃花酒卻為人很好的上司?還是經常拿他玩笑的同事?……還是,季逢時?
他心裡咯噔一下,可還是狠下心沒有回頭。
江水已經沒過下巴了,一種沉重的脫力感,拽著他的四肢,往更深更冷的未知中。
突然,他聽到旁邊有泅水的聲音。
“你不是不想活了嗎?”那人冷笑著揪住他的衣領。
他錯愕的盯著那黑乎乎的人影,一張白淨的臉兒,胭脂□□混著江水順著碎發從臉上流下來,顯得很是狼狽。
“怎麼不回話?嗯?”季逢時手腳並用的纏上來,賀悲風感覺到自己在極速的下沉。“那我便陪著你去死,咱倆一個也不獨活。”
“你這……?咳咳咳咳!”賀悲風嗆了好幾口水,努力托住季逢時往上遊:“你這又是何苦?”
“怎麼了?到了這關頭又害怕死了?”
賀悲風下意識拿手抱住季逢時,不小心碰到了傷處,疼得說不出話來。
“你這條爛命花了我二十六兩銀子從閻王那裡買回來的,自己倒是不珍惜!”季逢時瞪著他,“反正我這種人活著也是敗類,死了也不可惜,要死死一塊!也是個好死法!”
“你鬆手。”
“鬆個屁,混賬東西!”季逢時罵著他,臉上不知道是眼淚還是江水。“你娘養你就是要你為了這種幾把爛事投江的?手斷了又怎麼樣?沒有官職,就是天塌下來了嗎?”
兩個人就這樣半死不活的糾纏著,季逢時從怒氣衝衝的哭罵,逐漸變成趴在他肩膀上哆哆嗦嗦的,有一句沒一句的號喪。
最後,賀悲風妥協了。
岸上的人看了許久江上沒有動靜,便大多以為他死了,早就收拾收拾回家睡覺去了。
所以等到季逢時拖著他上岸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陽光隻是照個亮,冷冰冰的灑在這條冰涼徹骨的江水上。
賀悲風慢慢把自己蜷起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不清楚自己最後的妥協,究竟是為了什麼。
季逢時默不作聲的給了他一巴掌。
他沒還手,也沒有理他。
“走吧?”
“去哪?”獄卒已經走開了。
“我是抱著必死的信念陪你投江的。”季逢時慢條斯理的把鐲子從大臂上麵捋到腕間,細細數來竟然有十餘條,是他全部的家當了,垂下頭看著側身躺在他旁邊瑟瑟發抖的賀悲風:“去哪裡都行,我帶你逃,天涯海角也去的。”